第二章 山(1 / 2)
商栩挟起白游,施展轻功,一路踏风扬尘回到客栈。
续上一盏烛火,他见这少年面容俊秀,约十三四岁模样,方才拎在手中,倒感觉比同龄小孩要轻上许多。商栩透过他残破不堪的衣物,发现他瘦骨支离,一摸腰腹,竟然摸到边缘高耸的肋骨——他怕是有两三天未曾进食了。
商栩命小二备好热水和剪子,将他残破的衣物细细剪开除去。少年背后鞭伤交错,旧伤叠着新伤,从脖颈至腰际,至双腿,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
若孩子调皮不听话,稍作惩戒理所应当,像这般发泄式的痛打,可见那人并未顾惜他的性命。
细细为少年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后,商栩从随身携带的包袱内取出金创药替他涂抹伤口,又拿出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少年身量尚未长足,穿着大人的衣服,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大截,看上去难免有些奇怪。
商栩出门倒个水的功夫,少年便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白游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平日白天伺候父亲,晚上还要干活,劈柴烧炭、挑水洗衣,往往忙到月上中天,睡不了多一会,卯正就要起床做早饭。
少年人对睡眠的渴求在受伤昏迷后被彻底释放,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待他睁眼醒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躺在精致的雕花床上,盖着厚薄适宜的锦被,屋内的陈设简单又雅致。正对着床的窗边有一方书桌,窗牗虚掩着,桌边一盆兰草在偷溜进来的晨风里轻轻摇曳,一派恣意安然。
“醒了?”商栩端着稀粥推门进来,“起来吃点东西,你腹内空空,再不进食,只怕没被打死,也要被饿死了。”
白游起身坐起,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是谁?”
商栩忙着端起粥碗,替他吹凉,并没有回答他。
“是你救了我?”白游渐渐回忆起他昨日提及母亲,触了父亲的霉头,被父亲一顿好打,痛到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再后来的事就记不得了。
商栩将粥碗递给白游,东曜剑派每三年招收一批弟子,门中像眼前这样的少年人甚多,只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一直不曾收徒,时间久了,竟不知该怎样与这十来岁的小孩交流。
忖了片刻,商栩道:“身上的伤已给你上过药了,五日内不要沾水,待吃完粥,我便送你回家。”
白游狼吞虎咽地喝着白粥,听了这话喉头一梗,瞬时面露苦色:“能不能……不送我回家?”
他半夜被救走,又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家中活计一样也没做,这会儿若回家,只怕又要被父亲揭下一层皮。
“你不想回家?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一直带着你。”商栩外出已近两载,再不回东曜,只怕掌门师兄又要责备他玩心太重、不顾大局。
白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开口道:“那……你能不能给我些钱?”
商栩取下腰间钱袋,摸出一锭碎银递给白游:“所剩不多,都给你吧。”
白游摇摇头:“用不了这么多,十文钱就够了。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想去买些蜡烛纸钱烧给她。”
说起这个,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下去。
他的母亲,是父亲口中的疯女人,是镇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不知旁人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真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母亲究竟长什么样子,想问问她,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陪着儿子长大。
此刻商栩仔仔细细地瞧他,发现白游瞳色偏淡,眉眼、嘴角两处确实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像谁:“饭都吃不上,却惦记这个,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商栩伸出手去,摸了摸白游的脑袋,又牵起他的手,带他去香烛铺子。
“你母亲坟冢在何处?”商栩替白游置办了一整套祭奠所用,又去买了些果子点心,想来这少年家贫,平日里也没机会好好为母尽孝,今日他便好人做到底,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白游道:“没有坟冢,据说母亲死在家中,父亲命人将母亲的一切用具都随之烧了,将灰烬撒在河里,我们去河边祭她。”
镇外不远处的这条河名为安渠,从东曜山上流下,途经会安镇,是镇上人们的日常水源。
论及会安镇与东曜山的关系,商栩作为掌门的师弟,曾翻阅过派中藏书阁的典籍。典籍记载,东曜与阆仙两派先祖来此之前,此地饱受旱涝灾患,以致连年饥荒,人丁十不存一。
经过两代弟子与当地百姓的共同耕耘,东曜山方圆五十里的十几个小镇渐渐兴旺起来,并与两派先祖约定,镇上百姓须勤勉劳作、缴纳岁贡以供养两派,两派则开山授课,每三年招收一批弟子,传授武学和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