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会安镇(1 / 2)
白游被悬吊在屋梁上已有一个多时辰,粗粝的绳索勒得手腕处红肿淤血。
“疼……”龇着牙吸了口气,尽管对这种疼痛习以为常,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且单薄消瘦,他时常怀疑,自己哪天就会这样痛死过去。
白游闭上眼,期待着今日父亲出门去,能多挣些钱回来。若父亲心情好,也许会在天黑之前饶恕他。
“谢谢白先生,白先生辛苦!”听得门外人声喧闹,白游倏然睁开双眼。
白兆之开了锁,推门而入,见白游疲累虚弱地吊在梁上,“大发慈悲”地将他放了下来。
白游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腕,勒伤青紫,深可见骨。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刻端端正正地在白兆之面前跪好,生怕父亲再生气。
白兆之饮了一口粗瓷碗中隔夜的冷茶,唾出几片泡烂的茶叶,讥笑道:“你未曾读过一天书,大字也不识一个,却不知在哪里学的聪明劲,别的孩子挨了打,只顾哭着喊着求饶,偏就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沉默寡言的倔强模样!”
白游依然一言不发,眼前的这个人虽说是他的父亲,但他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他只明白,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父亲眼里,永远都只有一个“错”字。
白兆之今天心情还不错,镇上两户富贵人家结亲,请他前去写几幅喜联,无非是些“鸾凤”“莺燕”“结好”之类的吉利字句,无甚难处,这些个土财主出手却很是阔绰,一趟下来不仅挣了不少钱,还混了个酒足饭饱。
白游独自在家中,挨了一整天的罚,水米未进。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去给我烧壶热水,泡了茶,端过来。”白兆之的视线从白游身上收回,停在了手中捧着的那一大锭银子上,吹了吹,又咬了咬,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
白游依然跪着不动,忽然开口道:“爹,给我些钱。”
白兆之双目一瞪,忙把银锭子贴身收好,又从衣襟外面捂住:“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管你吃管你喝,你还要钱做甚?”
白游抬起头,双瞳如同幽深的古井般盯住白兆之,一字一句道:“明天,是娘的忌日。”
“你还好意思提你娘?”
白兆之顿时跳起来,脸因瞬间暴怒而涨得血红。他取下墙上悬挂的皮鞭,抬手便是重重一鞭打在白游的脊背上,脆弱的麻布衣物应声而裂,露出衣下伤痕累累的后背。
十四年前,白游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把自己关在屋中,两三月不发一言,甚至不愿多看白兆之一眼。白兆之把尚在襁褓的白游抱来,用力拧掐婴孩的胳膊和大腿,迫使他啼哭不止,希望做娘的能对哭闹的儿子生出一分怜悯之心。
妻子却没有任何反应,终日沉默着,眉眼冷若冰霜,连奶水也没有。
白兆之觉得,她怕不是得了什么病。
次日清晨,白兆之请了位郎中来给她医治,却见房门被重物抵着。他强闯入房中时,见一把短匕插在妻子的胸口,人已气绝身亡。她双目圆睁,死前用血在木桌上写下“白兆之禽兽不如”七个鲜红大字,干涸泛黑的血凝在一处,死状触目惊心。
白兆之是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得汗流浃背。他的妻子死前写下这些,直叫人误以为他才是凶手。
白兆之耗费多年积蓄,给了郎中一大笔封口费,让他作证,妻子是自尽而亡,与他无关。且又匆匆忙忙雇人清理了尸体,锤碎写着字的木桌,再一并烧掉,想着从此之后就干干净净了。
几个清理尸体的敛夫觉得此事颇为怪异,又听说白兆之给了郎中钱,却不曾给他们好处,就将这事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
“白书生娶了个漂亮媳妇儿,你们呐,羡慕地流口水。看看,才不到一年,人就死了。漂亮顶什么用,还不是个没福分的。”
“依我说,这事奇怪,说不准真是白书生下的手。”
“我瞧着不像,白家穷得叮当响,能娶个这么漂亮媳妇已是天大造化,又得了个大胖小子,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
谣言传得比风还要快,不过一月时间,会安镇上几乎所有人都道听途说过白兆之妻子的死状,即便白兆之走在路上,也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白兆之为了规避旁人的眼光,多方解释妻子是得了疯病才自尽的。好在镇上官所没有白兆之杀妻的证据,无法给他定罪,又可怜他是个鳏夫,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此后的十余年,白兆之鳏居在城南,平日里给旁人作些文章,或是写几笔字、抄几本书拿去卖,日子勉强周转却并不富裕。稍攒了些积蓄,他便一个劲儿地往媒婆处使,可依然没能续个弦。
镇上的姑娘都不傻,谁愿意嫁给一个传闻中“禽兽不如”、克死发妻,还带着个倒霉儿子的鳏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