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圣主不乘危而徼幸(1 / 2)
年味尚还没淡下去,崇都是照旧的金迷纸醉与醉生梦死。
之前那十来天,齐怀文在王宫在各大人府中串场似的到处赶。
上元节当天却极为难得的有了空,归府很早,刚用过饭便着急忙慌的拉着沈弃出了去。上了车才告知说,有几个先前在鄢陵时熟识的舞姬被请来齐跳几场舞,热闹得很正好带你去见见。
崇都的乐舞不能说不兴盛,只是方向都不大对,题材上简直天差地别。大头不是礼乐用的舞,就是淫曲艳舞,另占小部分的正常些的却是不见什么精髓。齐怀文带沈弃去看过,见他兴致不大,也心想见过鄢陵那场会舞的人确实对这些中庸之物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当年跳舞那时的姑娘们对沈弃都很喜欢。
沈弃虽是面冷,但相处久了都懂他人不错。从前齐怀文来这里与楚姐姐商量舞台规格和项目安排时,他就站在楼上下眺看人跳舞,目光冷得扫到人身上直打颤。
后来渐渐发觉他就是看得仔细些,有些大胆的还会上前去搭几句话。虽说基本上全是爱答不理的,但在外人看来他对自己主子齐怀文看起来也就那样,也就释怀了。倒是要遇上什么登徒子来寻看上的妹妹,沈弃就捡着木剑鞘专往人痛处打。
人多半是骂骂咧咧的走,一口一个给我等着一边捂着痛处落荒而逃寻人。可有齐怀文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最后倒是一一都平了。
她们安安稳稳的进鄢陵,又一根毫毛没掉甚至养胖的出了鄢陵,大体上对那几个接触多的人还是有些感情的。这回她们到崇都来,也听闻了齐怀文与沈弃回齐,到后就命人传了书信过去。
齐怀文与沈弃依旧一路无话,沈弃只抱着剑垂眼养神,听了后看都没看齐怀文,只是微微点头。这情形极像他们初识那阵,唯一的差别是齐怀文都不言语了,气氛一阵死僵。
府中都说世子与沈先生闹了什么别扭,可究竟是什么别扭却没人说得上来,两人面上倒依旧客客气气的,可车夫往常都习惯身后发出的笑声与话音,多都是世子在讲,沈先生偶尔会回两句。
车夫还挺喜欢赶路时候顺带听世子讲段故事,往往不是宫闱趣事就是文人轶事毕竟是写出过冷霜记的人,用词精准恰当,声音又实在好听,十足得入耳。可从某日开始,他们话越来越少,车内愈发一阵死寂。之前即便气氛不对,倒还有两句话,最近是几乎一句话都不多讲。
他们到的早了些,舞尚还没开始,就随人去寻了那几位姑娘说事。
几位姑娘正在由一旁的妆娘上胭脂,为首稍为年长那位是曾紧逼齐怀文问冷霜记却极其害羞的那位,本是羞涩的性格清丽的面相,几年不见,却也长成漂亮的大姑娘。
此刻正微扬着脸对妆娘道齐国的一口酥甜咸适口,转眼看见人来了,便眯眼笑了起来。妆娘没留意手一重,便轻轻的埋怨了两句。
姑娘于是只好又乖乖坐好,板着副脸孔尽量避免牵动面部去与齐怀文叙旧。说最近天下太乱啦,江湖上也是一阵腥风血雨的,自从一年多灭了几个大的山庄后,又有好几个门派倒了。
又讲楚音本也是要来,但是她那位未婚的夫婿嫌不安生,寻死觅活不让她跑出来。话至此抿唇又轻轻笑了起来,“楚姐姐对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他还爱吃醋,楚姐姐写给你的信他都要偷偷检查看一遍,大伙都没想到楚姐姐真被他的死缠烂打给摇得动了心。”
楚音这些年来一直与沈弃联络着,沈弃喜好看舞,便常寄些画册给他,通信也聊些平常的事。从鄢陵到崇都,之前并未间断过,但近些时日战乱渐起,中途丢了几封。
那姑娘又想起些什么微微蹙了蹙黛眉,道不过路上却也实在动乱不停,这次回去后可能轻易就不再跑动了,待态势安定下来再说。
沈弃只在一旁站着不讲话,不过她们也都习惯他这个样子,清楚他有在听。待前面有人来催到时候了,妆娘又补了补唇色,这才站起身来,说山水有相逢,改日再见啦。
齐怀文微颔首侧过身给人让道,姑娘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敲了下脑袋。
“差点忘了!”姑娘转过头,对着沈弃回忆道:“楚姐姐说,那曲子她找了。是旧日吴国的一首民间曲子,但并不如何有名。早年有些不出名的编舞师就那曲子编过一场舞,舞坊喜好收录舞的女先生说多年前路过吴都外的一处客舍时看过两眼,很不成气候,便没有收录。后来吴国被灭,吴都被屠城,曲子与舞便一并灭在吴都的满城烽火中了。”
沈弃点头,“多谢你,也代我谢过楚音。”
姑娘扬起昔日羞涩的笑,摇头道:“没什么,我会同楚姐姐转告的。”
说罢便由旁人拎着裙摆快步走了。
沈弃目送她离开,回过眼来,却见到齐怀文若有所思的模样。
“什么吴国的曲子?从没听你提起过。”
沈弃收回眼来,只道:“一些旧事。”
他口吻貌若事不关己,只是想来事情不会太简单。
齐怀文抿了抿嘴唇,疑问的话戴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目光飘往别处,与一旁的人交代去那间崇都最老的铺子中各样糕点都包几份,等会结束后送姑娘这里来。
沈弃非常清楚齐怀文懂得度,往往并不会给人给自己寻不舒服,因此从不会着意的逼问他事情,这段插曲便由此敷衍过去。一路无话的带他到原先预定好的房中,去看台下宛若游龙的身姿。
正是上元节时候,这场所是崇都有名的地界。舞便是为之后的棋术较量助兴的,崇都多数的国手这时都会过来下上一局,蒙上面孔抓阄比棋,不论输赢,只取乐子。有人下便会有人看,齐向来好棋,门内不必多说,专有解棋的人在。即便屋外仍是冷的时候,依旧聚了不少爱看棋的人。即便蒙上了脸,但看棋路将就也能猜出个些,况且一年里没几个时候能一下见那么多的有名棋手。因此,此处人多到即便四周都刻意放轻压低声音也十足嘈杂。只有他们这一间,一言不发,一个欢呼一个掌声也都没有,只是并排坐着。
因前面房间中的人高兴被打赏不少银钱,送茶水的人又记得世子向来出手阔绰,本抱着美言几句的心情进来的。谁知一进来就撞见这场面,笑都僵到嘴边提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止是这两人宛一语不发,只是见这里头和外面的热闹简直让隔绝开来,僵冷到相比外头冰皮未解的天气都要更甚。侍从头皮发麻的送进热水,换下冷水,秉着呼吸轻轻掩上门,这才敢出大气,心道倒了霉了。
舞一场接一场跳了得有半个多时辰,到中途时齐怀文才鼓起掌来。
沈弃听见身侧动响,身形动了动,也抬臂拍了两下手。
手刚放下就被人抓上,沈弃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手微微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任由他抓了去。却没想齐怀文接下来镇定自若的凑近些,将下巴抵放到沈弃肩上去,蹭靠着沈弃的侧脸,便再无动作。沈弃僵着身体,任由他靠,低垂了下眼皮,心中隐隐升起危机。
坐下掌声雷动,想来是舞结束了,便又有为下棋助兴的弹琴奏筝的曲子声,齐怀文依旧曾如此蹭靠着,明明那声响极其大,他们却只能听得到彼此的极匀极轻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下面曲子换了多少首,齐怀文才松下手,站起身来揉了几下后颈,说走吧,今天早些回府。
齐怀文走到门边,迟迟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扶着门框回转过头去探看,见沈弃仍是原有的动作,见他的目光落过来,才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眼。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怀文略一怔,落在门框上的手微微收紧,却是嘴角一勾,露出个苍白的笑来,“没有。露深寒重,早些回去罢。”
沈弃嘴角平着低眼想了一刻,随即站起来,抓起剑跟上他。
楼梯上围了不少人,他们人挤人好不容易到了中央,齐怀文四处看寻落脚地方时却忽得冷起了脸,拦住沈弃说等等。
沈弃护着他寻到个空地站下,其间齐怀文就没将眼从某处移开过。站到地方后,攥着他手腕防冲散后沈弃才有余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在满大堂落座的一个人身上。那人和其余蒙面下棋的人没什么不一样,都是蒙着脸面,看穿着倒是年纪不大的样子。沈弃收回眼时,目光扫过齐怀文,见手指扣着楼梯的木栏,面色十分不善。
那桌倒是结束的很早,双方互相鞠了个躬,便互相收起面前的棋来。齐怀文这才冲开人群径直往那边走。沈弃被拥挤的人群挤乱,忍着不悦走过去时正看见齐怀文拎着他一直盯着的那个蒙面年轻人的领子,脸色发黑的拎他到楼梯一旁的暗角,紧接着把面罩从他脸上扯了下来。
沈弃看着那张皱眉撘眼的脸,话到嘴边顿时也忘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啊……”
“谁放你出来的。”
齐翊玉与齐怀文话同时说出,齐怀文闻言上手直接从他腰间扯下那块玉佩,将玉佩举到齐翊玉面前。齐翊玉面色稍红,咬着牙讪讪地夺过玉佩,又借着丝丝缕缕吧的光才看清齐怀文黑下去的整张脸,胆怯的往后缩了缩,没答话。
“你今天该在王宫中养病,并因此推脱掉了王宫中的宴会。”齐怀文抱臂冷眼道。
齐翊玉偏过脸不答。
“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以往斗殴伤人的事用我一件件望你耳朵里灌么?”齐怀文上前走几步,齐翊玉退无可退,只得任如今生气得吓人的前太傅拎住他领子,逼近他,逼问道:“说,谁帮你出来的?可还有其他人知道你出来?”
齐翊玉偏眼不看他,强硬地道:“我不能说,你要想整我就去将我交给我父王,反正就是一个月禁闭……”
齐怀文松开他领子将他往后一推,一边低头理着身上衣服,一边问:“是不是章富。”
齐翊玉一愣,“章公公前两个月就从我这被调到父王身边去了啊……”
“我问你,是,不,是。”
齐翊玉不知他今天发的什么疯,但见他实在不知道,而且也确实不是章公公,便老实答了:“不是。”
齐怀文脸色这才松了些敛起的眉峰,只是依旧寒着脸冷眼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我问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后的两句是什么?”
这些齐怀文专门挑出来教他的帝王之术齐翊玉去年背了足有一年,自然记得之后的,但是见齐怀文如此,逆叛心又上来,梗着脖子反驳说:“你早就不是我先生了,凭什么总是教训我。”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齐怀文一字一顿地吐字,眼中仍未消除的怒气裹着每个字飞刀似的往齐翊玉脸上割。
齐翊玉躲避不及,只得低着头听他数落,直到一声叫喊才停——
“世子殿下?”
齐翊玉目光越过齐怀文的肩头只看到一瞬间人的脸,随即就又被面前人劈头将面罩蒙拍到自己脸上。下一瞬齐怀文就转过身去,紧接着与上一瞬完全不同的带笑的声音响起,“越大人啊,好巧。”
齐翊玉整理着自己的面罩,转了两圈才寻到眼睛的口子。好好戴好又将手心攥着的玉佩揣进怀中,这才仔细去听,却发现他们都好言好语聊到某某棋手哪一步下得不好上去了。
齐翊玉对自己表兄兼前先生一向是不加掩饰的不喜欢。
十一二岁前的天纵奇才以及傲气,十一二岁到十五岁时的自甘堕落,那段时候他每每输棋给烟柳处的人的消息传来都让齐翊玉一阵恨,恨不得将面前棋子泼进池塘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