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堕红尘(1 / 2)
年关过后,星月斗转,听管家讲长宁到齐府去愈发频繁起,但白日齐怀文他们常在外头,稍晚些贺泽就会催她回去,说不安全。长宁原先很听话的和他回去,可后来总等不着人回来,身边又跟催命似的催,恼意一天一天的堆加,终于决堤。
这次将西瓜放好在窝中,乖乖同贺泽走到院中,想来惊扰不到西瓜,这才停住步子,语气重了点地反唇相讥道废话,你觉得我不知道?要是安全了要你干嘛。
一边拿眼睛去打量贺泽,道我倒是还没见你剑出鞘过,我哥运气一向好,没病没灾的。边说边又凑近了些,逼得贺泽往后退上几步躲她,她挑起眉毛问:你究竟行不行?
那次齐怀文正巧回早了,一进院落就听见小姑娘叉着腰,用很硬的语气质问面前的剑客。就是问的话有些怪。
贺泽比沈弃年长些,但也不多,十**的年纪,但多多少少该懂的都不差,本就被她逼得说不出话来,眼光瞟到齐怀文进了来在一边站着憋笑,身后还跟着自己脸上没什么颜色的师弟,白生生一张脸噌得烧起来。贺泽咬了咬嘴唇,两颊的笑靥陷下去些,模样有些难堪。
长宁继续叉着腰,看着面前书生一样的剑客的模样,愣了下:“你这不是挺可爱的么,比平常笑话时我可爱多了。”
“没有笑话过公主。”贺泽从嘴中挤出几个字,将目光投向沈弃。
齐怀文倒是注意到了,目光也跟着扫到身旁的沈弃身上。长宁看出他在看什么人,转头一看,见是沈弃。忽又想起自己先前口不择言说的话并不得体,甚至不好听,脸也唰一下全红了。
沈弃看把目光停在他们两张火烧云模样的脸上一瞬,转眼对齐怀文说我回去了,从一侧穿过去往自己屋中走。
长宁也不好意思跟上去,脸上红还没消,好容易等到一次又眼睁睁看沈弃走了,气得直跺脚。
扭过头来狠狠地剜齐怀文一眼,转身往外走,边走边狠狠的道:“来了怎么不出声啊你!”
齐怀文目送长宁出了大门,正过脸看在院中脸上红色还没消掉的贺泽。
“这关我什么事吗?”
贺泽没理会他,呼出口热气,擦着齐怀文的肩跑出去追长宁。
齐怀文笑着自问:“这次与我是真没什么事啊。”
正笑着却见沈弃匆忙忙赶了出来,齐怀文第一次见他这般,细看却发现他怀中抱着西瓜,西瓜肚子吸气很急。
齐怀文脸色登时也变了,接过西瓜,还没等说些什么,沈弃便腾身,足尖点地使了轻功出门。
齐怀文大抵猜到什么,连忙吩咐人去做些应急的。
沈弃再回来时带了兽医来,是原先齐怀文请来的那个京城中最好的,这时候天已经黑彻底,可是让沈弃硬拽来了。
兽医知道他是齐怀文府中的,便也实在没法子。
一口说着我不早说过么一边被沈弃提到齐怀文房内。进门一看到桌上在软垫中躺着的西瓜,便呼出口气,去同齐怀文微微摇了摇头。
齐怀文也摇头,起身为他腾出地方。兽医没法,仔细检查一通,目光落在正看着西瓜的沈弃身上一下,扭脸向齐怀文递出个眼色。齐怀文明白那意思,与他一齐出去到外面。兽医看着不远处已发出嫩芽的石榴树,叹一口气道,“能熬到如今已是不易,命数便是如此,大限就是今晚,好好陪它最后一程吧。”
齐怀文做了个辑道辛苦先生了,我家这位实在是急了,命一旁的管家付了医费,又让人安排送他回去。
待将大夫送出门,又回到沈弃那头,在门外站半晌,才推门进去。
齐怀文开口想说什么,被沈弃一口剪断,“我知道,不必说了。”
齐怀文去同他并肩坐着,看着桌上软垫中的西瓜,沈弃正抚着它的背,却也不知倦似的,那般抚了半夜。西瓜后半夜眼都再也睁不开,也几近动弹不得,却仍是细微微叫上一声,挪着将两只爪子一只搭在沈弃指上一只搭在齐怀文指上,没等多久便断了气。
沈弃懂得发生些什么,将头埋低,屋中原先的油灯如今烧灭掉只剩一盏还亮着,火影晃荡,满屋昏沉沉中齐怀文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想了想,伸手去握住沈弃的手,沈弃身子微不可觉得颤了一下,可终究还是没能抬起头来,自然也没将手抽回。
就这样过了一阵,齐怀文收回手站起身,目光向下看了沈弃一会儿。最终抿紧唇,抬高些沈弃的下巴,食指抹去他眼角的些许水意。
“你年龄还小,以后见多了,会好些。”齐怀文很少用这般柔和的语调讲话。
见沈弃不答,齐怀文叹出口气,又道:“逝者已逝,生者却还活着。”
稍显稚嫩的少年音响起,沈弃眼向下看,并不直视他。
“即便你当初不将李大夫的话全告诉我,我看见它第一眼就知道它活不过多久。它被养这么久,从没胖过多少,喂得都又几乎都吐出来。想必它也明白。我曾……不,很多次,很多次将剑抽出,剑尖指向它,想抹了它的脖子。那般苟延残喘的活着,想来并不算是活。可我很多次要举剑,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断。”沈弃停了一下,“或许,我当时该直接下手的。”
齐怀文静了很久。
“活着总是好的,苟延残喘也是好的,只有活着才有过程。李大夫曾说它活不过十天,可它活到如今。它看着你练剑不好吗?”
“你真的觉得好吗?”略稚嫩的声音反问。
沈弃拎起薄透的眼皮,目光同他碰在一块,光影映在他的眼里,除去往日的倨傲与淡漠,春水般的又湿又软,却有一股拗劲在里面。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它。”齐怀文答道。
沈弃闻言拎起眼皮往上盯了他许久,盯到呼吸都乱了拍,伸手摁低面前人的后颈,凑得更近。
可嘴没如预期接上,鼻子尖却撞在一块,沈弃霎时皱起眉呆住,像是不解。
齐怀文无声地笑,抬高些沈弃的下巴,俯身稍侧了脸低下去,浅浅亲在他的唇上。
停留几瞬,他从沈弃唇上移离,抬眼同沈弃对视,温热的呼吸缠错。
只听他用气声道:“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生机。”
沈弃唇抿作一道直线,并不回他的话,手心被对方后颈处的碎发掻得发痒,他却很喜欢那种触感,一并连心都是酥麻的,很像自上元节过后便久褪不去的那股酥麻。
他咬了下唇,洁白的牙齿抵了下薄红的嘴唇,学着齐怀文稍侧了些脸,回吻在那两片嘴唇上。
次日齐怀文将这事差人报给长宁,那人是下午传到话的,长宁当天晚上就跑来这里。可惜仍是差了一步,西瓜已经让埋在那颗石榴树底下。
长宁对着树落了不少泪,也不管多丑沈弃也看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悔着说当时不该一气之下走的,之前看到时候就觉得西瓜哪里不太对,可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它一直都那样,指不定就好了呢。却没想到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贺泽在她后面看着,是想劝但不知说什么的模样。
其他人忌惮着长宁的身份不敢多说话,身边又是两只闷葫芦,齐怀文无他法,走到她身边去劝,劝了一两个时辰才将人劝解开。长宁也哭得累了,夜也深了,便暂且差人去告知姜长千,让长宁暂且先住在他这儿。
次日长宁起得晚,洗漱完毕后推门出去,发觉齐怀文倒没出去,披了件灰色大氅,倒也衬得玉面长身,此刻正站在庭院的一方围观沈弃与贺泽比剑。
长宁兴致恹恹,在门边站着吸了几口冷气,也不知具体该做些什么,便裹紧了外衣,走到齐怀文身边去与他一同看两个人比武。她先前对贺泽讲的都是气话,她也明白贺泽武功一定不差,这厢看他比试,发觉他与沈弃胶着着,难解难分。
齐怀文见她出来了,目光自比试中分出来,向她摊开手,掌心躺着根红绳穿起的羊脂玉,玉身有弯新月与一点星芒。
“还你,不是宝贝得很么。”
长宁见了玉想起西瓜来,心中又是一番堵,索性偏过头不去看那块玉。
“你收着吧,我看了难受。”
齐怀文见长宁撇着嘴眼圈又红起,便不再坚持,收起那玉来。
“那我先帮你收着,你何时想要便来取就是。”
长宁只是点点头,没再应他。偏过去的目光正巧触及吐青的石榴树,又看到树下翻起的些许新土,心中一阵发紧。
另一方,沈弃将剑尖抵在贺泽喉前,蹙起眉尖道,“专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