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我们要去的钟离沛城位于渭水上游,和白鹿镇隔着小半个月车马的距离。生平头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舅舅看我经不起舟车劳顿,一越过国境,就改道带我去了他一个朋友的酒庄暂住休养。
这一休养,便是十来天。这期间发生的种种实在是一言难尽,总之为了尽早脱身,我只好逼自己在庄主的寿宴上吃下了十来只芋头做的荷叶丸子。
丸子一吃下,又喝了两杯香酒,不消隔夜,短短一刻钟功夫便有了反应,我开始全身瘙痒,皮肤红肿,就连脸上都燥热起来。最先发现我的变化的是晋瑗——这数日以来我无法摆脱的噩梦的根源。随着他惊恐万状地指着我的脸,朝庄主失声叫道:“爹——爹——,丑八怪!!”所有目光一时间都汇聚过来,众人纷纷离席而起,面面相觑,最多只剩下几分惶惶不安。
那些欢迎我们在此地长住的人,那些因晋瑗而对我青眼有加的人,那些意欲撮合我和晋瑗的人,甚至这些日子一来,整日整日只顾盯着我看的晋瑗本人,也都在这一瞬间态度大变。
只有舅舅还记得关心我,他朝我疾步走过来,慌张地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阿砚:“这是怎么回事?”
我摸摸自己的脸,意料之中的滚烫和凹凸不平,于是立刻“后知后觉”地大声尖叫起来:“啊——”没错,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美梦最好的结局。
匆忙叫了郎中上山,却什么也诊不出来,舅舅焦心得不得了,次日一早就带我离开了晋家庄,一路来到洪府城寻医。
原本在晋家庄都还悠闲无比的舅舅这会儿急翻了天,命人找遍了城里的名医,诊治无果后,一面监督我喝药一面忧心忡忡地安慰我道:“容彧,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舅舅一定会给你找全天下最好的医士,你的脸一定能恢复的。”
看舅舅这个样子,我实在无法坦白,也不敢坦白。我玩弄着手里的汤匙,犹豫道:“舅舅,昨晚你都看见了吗,他们看我成了这个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舅舅无奈且心痛地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
我眼眶一热,为自己撒谎瞒着舅舅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只好低下头,道:“就连晋瑗也是,而且,他比其他人看上去还要怕我。他还说我是——”
“容彧。”舅舅打断我,“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想,晋瑗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个过客,你不必在乎他如何看待你,你也不必在乎任何人是如何看待你。不管别人觉得你是美是丑,不管别人会因为你的容貌喜欢你还是讨厌你,这都不重要。而且,这世上评断美丑的不止有容貌,还有内心。”
“既然那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重要?”
“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你自己。”舅舅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当初他们都觉得我应该坐到那个位子上去,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讨厌那个位子,讨厌那个位子上的一切。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但我已经学会了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看着舅舅因彻夜未眠而泛青的憔悴脸庞,道:“可是,舅舅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我……”
“要你什么?”
“你让晋瑗教我品酒,还让他带我逛酒庄,看酿酒,尝新酒。我去找你你总是和庄主有事,好几回故意把我推给晋瑗,我说我想离开这里,可你只装作听不见。你想要我嫁给他吗?”
舅舅终于笑了。“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舅舅点点头,道:“不喜欢就好,晋瑗本就配不上你。”
“舅舅,你到底什么意思?”
舅舅思索良久,低声娓娓道:“这世上有太多太多人都活得身不由己,你我更是如此,一出生,就注定了有一堆人看着我们,思考着我们这一生该怎样度过才最有利于这个家族,甚至昭越的江山。我们能自己做的决定寥寥无几,所以我要教你,如何把握住机会把这仅有的一个决定权握在自己手里。有句诗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多少女孩子嫁给一个人,便一生都守着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被爱,什么是自爱,不知道真正的自己,真正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子……当初得知你被你母亲和戚国的王子订了亲,我担心,你也会走到这一步——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容彧,我要你认识很多人,我要你学会去爱,学会珍惜自己,而不是只在一桩符号般的婚姻里困守一生。这回有意安排你和那晋瑗相处,其实根本无关于晋瑗,我带你去晋家庄是去长见识的。要学会享受别人对你的欣赏,同时还要保持清醒和理智,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你懂了吗?”
我没听懂,至少没完全懂,但舅舅看着我,我的眼泪就蓄满了眼眶,一眨眼,啪啪地流下来,感动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舅舅——”我眼泪汪汪看着他。
舅舅拿手抹去我的眼泪:“没事的。你的病一定会治好,到时候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就像晋瑗一样,一看见你就挪不动步。”
我捂着脸大哭起来。舅舅拍拍我的背,带着一丝哽咽道:“一切都会好的。没准明天一起床,你的病就好了。有的病就是这样,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而且,就算你的病好不了也没关系,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们不嫁人了,也不回国了……”
“——其实我没病。”
“嗯?”
我抬起头来,胡乱擦了眼泪:“舅舅,我骗了你。其实我没病,我只是吃了芋头,我和姝乐都这样,吃了芋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几天功夫也就好了。”
“芋头?芋头……”舅舅恍然大悟,眼里的担忧一层层垮下来,乌云散后透出了几分光彩,“你是故意的?”
“嗯。”我心虚地点点头。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吓唬人呢!”舅舅看起来一脸凌乱,看来之前真是把他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