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当初来书院，我的老师雍祝夫人给了我一封信。夫人原话说：“你此去书院一去便是半年，也不是儿戏能说回来就回来，无亲无故的，恐怕遭人欺负，我没有什么好给你，但在书院总归要有个依靠。走出宫门那一步，你掩下本姓，便就是我们白家的表亲。我家有个公子，名叫慕凡，按年龄你也该叫他一声兄长，慕凡生性敦实温良，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来到书院后，我不如想象中那么适应，却也大可不必寻找什么依托照料，但那封信毕竟是家书，我没有不送出去的道理。而此刻，艰难仰头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白慕凡，我突然后悔当初收了那封信，又贸然将那信送了出去。
护着伤处慢慢爬起来，也忘了计较谁对谁错，先躬身行礼，自觉不好冒失地叫“表哥”，便思索着从雍祝夫人这个话题入手，结果不等开口一个饿嗝却先打了出来——这一跌竟叫醒了五脏，叫我当着人如此失礼。安慰自己因光线太暗不会被看清模样以及脸上的飞红，我不自在地撩了一下头发，往后退了几步，侧开身打算绕开他离开这里，这时白慕凡却大步朝我走过来，停在只有两步的距离：“你没事吧？”
“没有。”我挤出一个笑。
“那就好。”白慕凡的表情却并不如语气那样和善，“否则，草民岂不是犯了冒犯公主的死罪。”
我登时慌了神，赶紧抬起头看他，试图解读他字句中真假难辨的戏谑。“不管怎么样，还是比白天那一跤摔得轻些。”白慕凡看见我的反应笑了一笑，顺着过道朝我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应付不及，为了避开他我极力往后退，却再一次摔倒了。白慕凡又笑了，眼里是极淡然的欢乐，下一刻却对我不管不顾只阔步离开了这里。我扶着近旁的书案支起身子，努力想要弄清楚刚才发生的事，可怎么也搞不明白，只觉得这白家公子着实来者不善。
雍祝夫人常年住在宫中辅导我，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样了解她的儿子。反正就目前看来，这个乖戾放诞的人，和什么敦实温良实在挨不着边。
隔天在课室遇见，白慕凡却又换了个人似的，一见面就朝我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几乎让我以为昨晚自以为受到羞辱都是幻觉一场。我满心疑惑，不自觉去抚摸胳膊上的擦伤，没错，还痛。
这时隔壁的苏玧笑着朝我挤挤眼：“原来你是小白的表妹啊！不过我以前都没有听他说起过他还有个姓玉的表妹。”
小白？哦，白慕凡。苏玧似乎还在等我说些什么，但我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微笑不语。苏玧见状更热络地蹭过来，倚着我的书案：“既然你是小白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表妹初来乍到，这书院里一定有很多不习惯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你放心，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也只管告诉我，有我和小白罩着你，没人会欺负你的。”正要客气几句，坐在右手边的元娘却先一步开口：“苏大公子，良家女子你还没祸害够，又跟这儿打什么歪主意！我事先告诉你，这屋子里的人你一个都别想动，不然到时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语气由软到硬，苏玧的脸也由白变黑。苏玧僵笑了一下，脸上挂不住了，转头看了白慕凡一眼，默默收回我案几上的胳膊，朝元娘咬咬牙道：“元娘，先不说我是不是存了坏心，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胡说，早晚会有人收拾你的！”元娘冷笑一声：“要是你不规矩，我倒会先教教你什么叫找收拾。”苏玧无奈，也不顾上跟我示好了，只做出一副懒得计较的样子憋着气转过头去了。
我转头去看她，心里敬佩她的勇气，她却以为我是在表达感谢，于是拍拍我的手，微微一笑：“不客气，不客气。我也就是路见不平吼了一吼罢了。”
事后我方才从其他师姐妹那里得知，苏玧苏大公子向来喜欢沾花惹草，招蜂引蝶，在九安城时原是为了气他那个过于严厉的父亲，可来到书院已经恶习难改，对书院的女孩子向来先有三分客气，长相过得去的便还会有三分殷勤和三分勾引，到了手却只剩一分绝情。因此引得太学馆里小半的女孩子都视他为仇敌，这些仇敌里，有的是被那一分绝情伤过的痴心女子，有的则是对苏玧作风嗤之以鼻的自诩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如此也就不难解释苏玧何以在太学馆逛一圈回来，总会收获不少白眼和唾沫，以及元娘那番看似没头没脑的言论了。
然而虽名声在外，以苏玧的皮相风度，谈吐举止以及出身背景，照旧招来无数少女青睐且暗生情愫，她们做梦都想得到苏玧剩下的那三分殷勤和勾引，至于那一分绝情，不过是理所应当付出的有限代价而已。
这样看来，苏玧先前对我的古道热肠原来都是别有所图吗？嗨，还叫人怪失落的。
次日晌午，厨院用饭，忌惮元娘而和我敬而远之的苏玧捧着食案过来，也不招呼一声便在我面前落座。元娘远远朝他比划了一下拳头，苏玧先是连连点头，接着又偷偷翻了个白眼，我不禁暗自发笑——看来苏玧那十分多情，在元娘这儿一分都用不上。但他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角，道：“小玉师妹，昨天是我唐突了，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我笑道：“你我也不过初见，我又何必为了元娘只字片语就生了猜疑，拿你当坏人看呢！”
“师妹深明大义。老实说我自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师妹眼熟得很，又听小白说你们之间略有瓜葛……”苏玧正言辞恳切地纠正元娘给我留下的偏见，不料又有两个同门在我和苏玧身边落座。
其中一个长相明艳活泼，五官圆润的姑娘叫林袖，她是课室里最爱笑也最闹腾的学生，追随者不分男女，数目众多。那日我第一次踏进那间课室，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她，案几上笔筒里一大簇红梅衬着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每每下课，也是她的笑声最先昭示着我们课室弟子的解放。她身边文静却稍显呆滞的少女则是她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二人时常一前一后，如影随形。
林袖热络地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家世，我正头疼自己该怎么回应，就听她先一步开口道：“听说你是慕凡的表妹？”
对了，我是慕凡的表哥，傍着白家的光就可以了，哪还用费心思说谎？于是点头“嗯”了一声。
苏玧一听，立即表示头痛地起身离去了。林袖却更加无顾忌地问道：“那你和白慕凡，关系怎么样啊？”
这又要从何说起？“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