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烜盛十年,是母亲即位的第十个年头。
作为开国三百多年以来,昭越头一个女君,母亲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也算吃尽了苦头。
君临天下至今,十年过去,母亲看似也已稳坐高位,可还远不到该庆贺胜利,坐享其成的时候。暗处无数的冷箭,不知何时就会瞄准王座上的母亲——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斗。因为她面对的不止是璩氏的族内长幼,朝中的文臣武将,更是全昭越乃至全天下的人,不止是今人,更是古人。
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母亲早就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因此当她坐在崇明殿,翻开那封催促她册立东宫的群臣联名奏折时,母亲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被宫外树上的鸣蝉聒噪得分了神。但无需怀疑,就在宫人们上蹿下跳忙着捕蝉的时候,又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
十二年前,外祖父驾崩,母亲从归燕山赶回来奔丧时,怀里抱着我,腹中怀着姝乐,如今膝下只有我和姝乐两个女儿,再无半个子嗣。不过那群臣子也不是要故意与母亲为难,他们倒是想出了个法子,说是让母亲于族内收养一个德才兼备的少年,将其立为王储,这样既不扰乱江山血脉,又不至于昭越后继无人。
可这话虽说得漂亮,他们还不是看我成年在即,怕昭越又冒出个女帝来,才会急着逼迫母亲立储。而且出主意也就罢了,偏偏那个被推荐的少年是璩韶,这怎么成?
我反对立璩韶为太子,倒不是说他不够“德才兼备”,也不为当初和他打过架结过梁子,只因璩韶是汝阳公的孙子,和叔公那一家子,以及那几位我从没分清过的舅舅和姨母一样,明里暗里都在居心叵测盼着母亲倒下。这样的人日后若当真继承大统,我们还有没有活路了?
不过这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哪怕母亲为此事都急出了好几根白发,也自有雍祝夫人为她解忧,商量对策。
母亲急召雍祝夫人入宫,两人在崇明殿商量了整整三日,终于有了对策。
那年初秋,母亲在崇明殿设宴,宴请的大臣中除了一两个苏党外,均是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至于苏党,便是以苏相为首,对立璩韶为东宫一事呼声最大的一帮人。
同母亲一起出席的,还有雍祝夫人。那场宴会上,酒气微醺,丝竹声慢,诸位臣子将醉未醉时,母亲暗示将立我为帝姬。此语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也是些无风之浪,头脑昏沉沉,三两句话还没说出口舌头就打了结的大臣们,很快就被条理清晰,振振有词的雍祝夫人说得还不了口。
雍祝夫人陈词道:“……陛下如今年青,又身体康健,耳聪目明,立储之事远不必急于一时;再者太上皇尚未婚配,便是要立储,也该是立陛下的亲侄子才是。若诸位当真以为立储之事刻不容缓,前有明贤太后辅弼内侄,全力保全璩家江山,传下千古佳话;眼下又有当今陛下做表率,忍辱负重,治国□□不输男子,也应立良歌公主为东宫……规矩是人定的,当初也没有女子称帝的规矩,难道在座又有谁认为陛下做错了吗?再说了,据《神州纪》里记载,当初建国创业之功劳并不单单只在男子,当时建国的先祖是一对兄妹,只因那对璩氏兄妹得沐神恩,才有了今日的昭越。这昭越的天下,向来就有璩家女人的一半。难道谁敢质疑《神州纪》中的说法吗?至于这三百年来,为何守天下的多是璩家的儿郎而非女人,不过还没到时候罢了,而今时机已到,陛下自然当仁不让。良歌公主小小年纪作《九安赋》,《上阳赋》,前者写九安城中朱门繁华处,穷巷寂寥里,众生百态,无一不难,对苍生满怀悲悯,满纸怜惜;后者文笔犀利,词句尖锐,痛骂高官权贵,不顾民生,无兼济天下之心,治国救民之志。东宫之位自然是非她莫属,诸位还有何异议?”
——其实那篇《上阳赋》是由雍祝夫人代笔完成,至于《九安赋》,虽确是出自我的笔下,可我原本是为宫中的宫人们不平,私以为他们活得如蝼蚁一般,苟且又卑微,后被雍祝夫人指出文中有影射当权者,即我母亲不仁之嫌,被夫人稍改动了词句,才变成了雍祝夫人口中的文章。
一番话说完,大臣们的酒早就醒了,只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次日朝堂之上,见母亲无意重提要立我为东宫之事,文武百官无疑都松了一口气,只是此后再无人敢贸然提议立储之事。
这之后,母亲对我又多上了几分心。对我来说,这比之前被她冷落忽视的日子还要难熬。母亲似乎急于把我从幕后扯到台前来,一时之间把我的行程安排地满满当当。
随行母亲秋猎,出席祭天仪式,代替母亲现身九安城一年一度的击鞠赛事观赛,接着便是我的及笄礼。这当子,母亲还替我应下了戚国六王子的求亲——毕竟要立东宫,则要先有家室,这是历来的规矩。好在若是要成为帝姬,循旧例我就能暂时离开这里,远去白鹿山求学。也多亏了母亲远见,当初刚登基便给白鹿书院定下了新规矩,要求书院年年招收女弟子入院,如今此去书院,只须更名换姓,掩饰身份即可。
去白鹿山求学是祖上就传下来的旧俗,此行一去便是三年。虽然还有寒暑假回京,但三年之后,就是我和戚国六王子的婚期。如此算下来,这样一个三年真是再也没有了。
行期最终被定在二月。因连轴转了这一连数月,终于得以解脱的我,在马车刚出城时就打起了瞌睡。因此什么离愁别绪,通通没有,倒是对此行满心感恩激动,沿途中所有的陌生和不适应也就都转为了好奇和新鲜感。眼下看起来似乎一切顺利,只差踏进书院,就能光明正大过上梦寐以求的,没有母亲管束的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那日清晨,天降预兆,我就应该明白。
彼时距离白鹿山只有不到一天路程,因离京多日,无法适应车马颠簸的我和琴心正在马车里相互依靠着打瞌睡,一直伴人安眠的车轱辘吱悠声却忽然停了下来。
我头一颠率先清醒过来,于是推醒琴心。琴心揉揉眼睛,咕哝着缓缓起身,不想刚跳下马车不久,就一路尖叫着躲回了车里。“叫什么,遇到刺客了?”我藏着心中的三分惊喜,开口问道。
“殿下,蛇!”琴心一面挽着我的胳膊,一面颤巍巍伸出食指指向前方。
“好好说话,姑姑是这么教你的吗?”
琴心艰难地镇定下来,伸手比划着:“殿下,大路上横着一条汤盂口这么粗的大黑蛇,车马被挡住了。”
“当真?”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双手已经捏起了裙子。谁知赶车的侍从回头道:“小姐,他们说这是路神挡道,不能硬闯,正在设祭坛焚香祭祀,车马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小姐还请再安坐片刻,不要出来,免得受惊。”
说起受惊,琴心很以为然地点点头。不就是大蛇吗?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免得他们大惊小怪,我还是镇定一点比较好。“那条蛇距离我们的车马大约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