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旧国昭越的王都九安城外，曾立着一棵树龄近三百年的古树。这树名为白桑，天底下只此一株，花期总在春分前后，拢共不过九日，每每花开便是满树满枝耀眼的白，重瓣莹洁，层层累累，繁盛茂密之极，鸟雀在这枝头都无落脚之地。即便花落，也是风过如雪，花雨濛濛，九安城东屋顶瓦上，田间地里俱是一层繁霜。

因这白桑树春有繁花，夏有浓荫，枝叶相交，盘根错节，便被昭越王族取了绵绵瓜瓞，福寿无疆之意，将其尊为国树。

昭越某太平年间，一个酷爱山间风月，嗜好收集奇花异木的国君一度要把这株独一无二的国树搬进自家后园子里，尝试无果后，便下旨围绕白桑树在九安城东专程修建一座赏树的花园。这园子花费了若干工匠的数年时间方才完成，不想刚建好，这位缠绵病榻数月的国主就断了气。

新君即位，这园子便成了先国君耽于享乐，荒废朝政的铁证。为一改旧时风气，新君下令拆了花园四周的高墙，让碧落台对百姓开放，还为园子御笔赐名“碧落台”。这高墙一拆，园子里早晚人来人往，没个约束，顺手牵羊者有，明偷暗抢者有，肆意捣毁者更是数不胜数。不过半月功夫，园子已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其中珍奇花木，凡小巧易夹带的多数遗失，凡不便搬挪的则多数被剪伐捣毁。

其中主持修建碧落台的一位高姓臣子听说如此，入园一看，从前如瑶池阆苑般当得起“碧落台”三字的人间仙境，已经面目全非，兰花瑶草一片狼藉，玉树琼枝尽数摧折，甚至藤萝猗靡的花墙花榭，青石幽径，亭台曲廊，皆有砖石瓦片遭遗失损毁，雕刻图画被涂改亵渎。

眼看自己毕生心血毁于一旦，却又无可奈何，老臣走出园子时不禁泫然。只扶着那块御笔赐名，上书“碧落台”三字的青石，临风孑立良久。望着满园的不堪入目，老臣终于长叹一声，一口浓血喷将出来，就此人事不知，一病不起，一口气又吊了十来天才撒手人寰。

眼见父亲被活活气死，独子高邦强忍着丧父之痛，日夜上书新君请命修复碧落台，可结果不仅没得来回应，高邦还因此举惹恼了正欲立仁德之名，树简朴之风的新君。就此被罢免了官职，只得布衣还乡。

若许年后，依旧是新君执政，国树白桑忽然生了虫患，还染上了落叶病，原本夏季繁茂的枝叶，变得如冬天般光秃秃，使原本就萧条苍凉的碧落台更生出荒寂之感。

安稳立了三百多年的国树有恙，九安城内顿时流言四起，联系起西北方向豳河的旱灾，先帝似有隐情的驾崩和新君被人议论纷纷的身世，一时间众说纷纭，悠悠众口，这国树之恙越发殃及到了国之根本。

朝中众臣对此束手无策，新君无奈，只得为白桑树张榜求医问卜。皇榜张了九天，忽有一年轻的花木商人自北方而来，自称姓高，能治好国树。

这位姓高的商人究竟医好了白桑树，可是谁也闹不清他是如何在短短一月内，就让白桑树停止落叶，抽出了新芽的。国君如约许给商人高官厚禄，但商人拒不为官，只在国君面前慷慨陈词，列出种种举措，要重新修缮并管理碧落台。

国君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其实在这之前不久，就曾有外邦使臣来朝，云早闻国树白桑如何风姿，碧落台又如何风光，希望能一睹碧落台及白桑树的风采。可惜因碧落台破败，国君只得种种推诿，使臣们最终也只能失望而去。

此时国君正有意修缮碧落台，而多年前那对因碧落台而前后遭难的高姓父子，国君对他们早没了印象。因此当他终于得知这位高姓商人正是高姓老臣之孙，高邦之子时，一心萌生了饰非掩过之心，便假意恩荣，赐了高家白姓。

这正是几年后九安城内显赫一时的国夫人雍祝的夫家，白家。

可惜被白家治好了病的白桑树，并未再活过一个三百年，甚至还不到二十年，白桑树便一夜枯死。树亡时正值花期，当时人都道漫天白花飞了一夜，香雪霏微，舞态徘徊，何等壮观，落花之中，万物都因春至而精神抖擞，生机一片，只白桑树，繁花落尽，再也没有生过一个绿芽来。

又数十年后，一自云从海上来的老者将皮影戏带到了东陆，以皮革制作成形象，于幕后借灯光投影演戏。说起这从前的昭越国树，皮影演道：三百年前，西王母于昆仑山自家后园子里拾得一枚树种，将其送去了瀛洲，以驻守仙岛。经岛上一琴师日日仙露灌溉，时时弹琴涤灵养性，扶桑竟有了几分灵气。虽尚未脱胎为人形，但它已经有了心思，猜度出琴师心愿后，扶桑树违逆天命，生长无度，一味长高，最终将天戳出了一个窟窿来。犯下大罪后，扶桑树被伐了形体，断了仙根，又落下凡尘而后扎根于此。

它花开花落三百多年，最终散尽灵气，求来一朝枯死，不过是一场充满了命数，不知结局的痴等。

只不知，它的死，究竟是因终于等到琴师得到了圆满？还是因等人无望才无奈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