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 2）

那头领在烛火通明的大殿所看不见的角落里，稍微有些迟疑地“喏”了一声，便准备去执行幽帝的命令的时候，却见他刚一转身，就被一把血淋淋的利刃贯穿了胸膛，而利刃上面那些汨汨滴落的殷红血迹，竟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

那一刻，他才有些悔恨，为什么来得时候没有听阿娇的话，再多陪她一会儿，为她放下出门时手中提起的那把剑，再多抱她一会儿。

哪怕就是再多半刻的时间，他都愿意用他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那种机会了。因为，他看见那些从他身体流出来的血，正雀跃不已像是十分欢喜似的，争着抢着要从他身体里流出来，好像就连它们都觉得此刻的他很可怜，可悲，再也不值得它们有任何的留恋了。

然而，让他痛苦的是，他在那猩艳可怖滚滚滴落的鲜血里，在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回响的声音里，似乎也看到他那些同生共死了那么久，但是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的那些弟兄们，他们将会面临的和他一样，被别人从这个世界像擦拭旧房子里的灰尘一样，悄悄抹去的结局。

除了他们，他还觉得抱歉的人，还有那个不顾一切喜欢他的女孩儿，阿娇。

他记得，当初他和她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她第一次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做阿娇的时候，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阿娇”这个名字这么不错，也很好听。

但是，若真要他说出哪里不错，为什么好听，他却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还记得，当时阿娇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有些窘迫地笑着说，“反正就是好听就对了，哪里需要有那么多解释，解释太多，岂不是要教人头大？”

其实，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娇就已经知道，他已经在头大了。

可是，她却也并没有去拆穿他，她只笑着跟他说，“你还真有趣，不过，你说的也挺对的！不管，什么事情，简单一些，总是好的，这样自己既能省去许多麻烦，别人也能更容易接受！”

可是，他知道，以后他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了，再也喊不出她那个好听的名字了，再也不能和她在那个灯火幽微的小屋里一起吃饭喝酒，为她夹菜了，再也……

那个帝狱头领死了没有多久，他这辈子唯一最喜欢，也最在乎的那个姑娘，那个有着一个让他觉得很是好听的名字的姑娘，也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下，被一群蒙着脸的杀手一刀割破了她的喉咙。

可是，她直到最后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有看够天边那些美丽灿烂的晚霞，她还没有等到她最钟意的那个情人出现，她还没有来得及拿着她攒了好几个年头才剩下来的银两，去洛城里最有名的那家珠宝铺子里买那只让她心仪已久的玉翡翠手镯。

可是，当她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才发现天边的晚霞依旧灿烂，只是她已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地看上一眼了。

帝狱那些人被幽帝当作是心头大患一样除去以后，幽帝却还是无法安心。

最后，幽帝决定将帝狱里那些人的尸骸都收拢到一起，埋葬在帝狱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宫殿里，就让整个帝狱都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地狱。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黑暗恐怖而又无比肮脏的存在。

可是，在幽帝流连于后宫美色许多年之后，他却渐渐被那些笙歌艳舞所迷惑，竟然在一次与几个妃子的欢闹中，喝醉了以后，向她们炫耀地说出了那个曾经让他寝食难安，无比畏惧，现在却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存在，帝狱！

但是，或许是因为当年篡位的阴影已经深深植根在幽帝的灵魂里，与他的整个生命融而为一。所以，他虽然说出了帝狱这个从来不为人所知，即使当年跟随他一起篡位的左丞相祈肃和当年跟着祈肃拥护他的那些人也不曾听闻的存在。但是，他却还是没有透露出一点关于当年帝狱那些早已埋葬在那地下宫殿里的秘密，只是扭曲了当年帝狱创建以及创建帝狱的目的的事实，竟然说帝狱是当年他遵从景帝的意思创建的，目的就是为秘密关押和刺杀那些违逆景帝意愿的人。

而那些妃子似乎也对幽帝的话深信不疑，竟然有人顺势提出让幽帝重新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帝狱，用来对付那些对他阳奉阴违，拂他逆鳞，不听他话的人，而幽帝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也答应了这个提议。

只是后来，幽帝每每听到别人在他跟前提起帝狱这两个字，就还是觉得帝狱的这个存在似乎依然让他不那么安心。于是，又在他身边最宠信的那个太监的提议下，准备将帝狱更名，并且将过去的那些人一律换掉，但是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而至于，统辖华楼的人选，幽帝也第一个想到了当年那个小小年纪就已经在洛城里名振一时，人人赞叹的“稚子搏鹰”的左相祈肃的公子祈澜，而由于当年祈肃也是整个篡位事件里的主要参与者与策划者。所以，幽帝对于用祈澜来统辖这个新的组织，也是十分放心的。而最后在祈澜的建议下，幽帝也同意将这个组织按照祈澜的意愿命名为华楼，并且，祈澜只需要对幽帝负责，其他任何人包括祈澜的父亲祈肃在内，皆没有权利过问华楼之事，更不能对祈澜与华楼发号施令。

所以，身后有幽帝与华楼撑腰，祈澜自然无需在意任何人与任何事所带来的任何威胁。只要谁让他觉得不满意，他就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让他和这个世界告别。

但是，祈澜现在却也并不着急去对付花阙寒。因为，他始终觉得花阙寒的身上似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是他所不知道的，他必须在他和这个世界告别之前，将他的所有秘密都挖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满意，也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