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中)(1 / 2)
赵云澜的肚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万个道理。可当他真的坐在沈巍对面,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端起碗,手里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却是先落在自己碗里时,赵云澜只会想,管他天堂还是地狱,虽千万人,他亦往矣。毕竟沈巍西装裤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要拘束,你多吃些。”沈巍看赵云澜怔怔地看着自己,半天不动筷,那双眼睛一点不知遮掩地盯着自己,即便是多长了几年的脸皮,也禁不住赵云澜炙热得几乎有穿透力的目光这样注视。
“嘿嘿,吃,吃。”赵云澜其实肚子里的晚餐都还没消化完,本来没半点胃口,但现在美色当前,热菜的味道窜进鼻腔里竟然还勾起了他的食欲。
平常吃饭都是大快朵颐的赵云澜,忽然人模人样地夹起菜,一点点往自己嘴里送,细嚼慢咽得他自己都觉得斯文过了头——做作。
他忽然想起以前大庆交过一个女朋友,那俩人还没确定关系时,大庆拉着他,三人一起吃过饭。女孩子从头到尾没吃几口,就放下碗筷端庄地坐在那里说自己饱了。赵云澜当时没说什么,不过确实有腹诽过那小姑娘,心说吃饭都吃不香,笑起来要掩嘴的女孩子一点都不真实。但他也看得出来,即使小姑娘嘴上没表达过半句,可一举一动、以及看大庆的眼神都全都是近乎要溢出来的喜欢。
直到现在的自己处在跟当时那女孩一样的位置,赵云澜这才突然感同身受,明白了这种不真实从何而来——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太过于喜欢,所以才有了这种不自然的自我约束。
赵云澜是吃饭懒得端碗的类型,都是身体去适应饭碗的高度,于是他微微低着头吃饭,视线却又不舍得从沈巍脸上挪开。他抬眼看着沈巍,问道:“沈老师平常都是这个点吃饭吗?”
沈巍细细嚼了两下,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后才回答:“没有的,我一般不在学校食堂里吃饭。”
“今天是工作得比较晚了?”
沈巍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话时就不再吃饭,拿着筷子端着碗,一字一句回答得很是郑重,但视线却不敢像赵云澜那般坦荡,几乎是全部集中到了面前的两盘菜里:“最近学校要办学术讨论会,由我负责,所以会比平时忙一点,这几天估计都会留在学校吃晚饭。”
赵云澜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沈巍话锋一转,将话头落在了自己身上:“你呢?平常不吃晚饭的吗,还是都吃那么晚?”
“我?”赵云澜怔了怔,挤出了个笑,“也不是……嗯……比较紊乱。嘿嘿……”
赵云澜说完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沈巍好像默默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了自己:“你这样胃是养不好的,你的朋友都不管你吗?”
“大家……都很忙哈哈哈……”赵云澜违心地将大庆曾经的一切付出都默默地归零。不过他不觉愧疚,因为他相信大庆是会原谅他这一小点点的编造的,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
赵云澜心里还在暗自盘算着要怎么顺水推舟邀请沈巍以后没事可以一起吃饭,就突然听到沈巍说:“你要是不介意,以后下课可以来我办公室找我,我管你吃饭。”
这句话落在赵云澜耳朵里,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眨着眼睛看了沈巍半晌,确认自己刚才听到不是幻觉。当他小心翼翼地做出那是真实的判断后,心脏立刻开始不受控制地极速律动。
“我随口一提。学生不愿意跟老师走得太近,我也理解。你不用……”或许是没有等到赵云澜的回答,沈巍再度开口,说着说着双眸重新垂了下去,收回了目光。
赵云澜竟从中读出来了一丝失落。他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倏地揪在了一块儿,顿时激动地提高了一倍音量反驳道:“没有!”
不要说沈巍,就连周围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赵云澜看着沈巍条件反射般投过来的迷茫眼神,立刻尴尬地咳了一声,抹了把下巴,将声音放轻了些。语调却是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拘谨,眉毛都跟着他开始飞扬的心一起舞动起来:“呃,我是说,可以。沈老师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每天来骚扰你了!”
“骚扰……”沈巍轻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在赵云澜眼里仿佛是沈巍给他发的一块免死金牌。
沈巍过了会儿才接着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们建筑设计应该也挺累的吧,特别是到了期末,我经常看到学生在自修室待到很晚。”
“嗯……”赵云澜拼命点头,“沈老师懂我们啊!”
“你们课题开始做了吗?”
“开始了啊,一周好几个作业呢……”
“那你现在花那么多时间在我的课上,不要紧吗?”
“没事啊!必须没事!每多学一点,都是对于未来的投资和积累!而且我这个学期有个大课的作业就准备做跟道家有关的东西,有很多问题可能到时候还要多请教沈老师。”
“沈老师……”赵云澜盯着沈巍看,咬着筷子笑了,“沈老师是不是很喜欢我这种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啊?”
沈巍像是听不出来这话里其他的意思,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我自然是希望大家都能对中国文化本身多点关注和兴趣的,所以赵同学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有问必答。”
说完这句话,沈巍继续认真地吃起了饭。
赵云澜觉得今天自己这病装得简直是太值了,别说这种坐在一起吃饭聊天的场景原来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相约天天一起吃饭这种事情,他以前连梦都不敢做。
现在的他没敢去仔细思考沈巍是个什么态度,说的这些话又有着几层意思。但至少有一点,即便他不去细想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就是沈巍对自己的靠近完全不反感,甚至是有些喜欢的。虽然赵云澜不会如此自恋地以为沈巍的喜欢跟自己的喜欢是同一种,但管他哪种喜欢,还不都是好感的一部分?
赵云澜不想去想太多,专注于面前的快乐,美滋滋地跟沈巍一起吃完了今天晚上的第二顿饭,晚饭后又陪着沈巍走到了校门口。
“那沈老师……明天第五节课后我来找你吃饭?”
“嗯,好……那我走了。”沈巍笑了笑,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转身准备离开。
“沈老师!”
沈巍走出了一段距离,忽然又听到赵云澜在他身后用不小的声音喊了他,沈巍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
没想到撞入他视线内的,是赵云澜的笑容,还有他那生怕沈巍看不清楚的大幅度挥手。
“沈老师晚安,明天见。”
那个声音,那个笑容,那个动作,充满着只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和勇敢。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团进了弹壳中,一击正中沈巍的心脏,他几乎花光了全部的力气去压抑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努力做了个幅度很小的深呼吸。两人之间不近的距离,很难被赵云澜捕捉到,但他仍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能感觉出来自己不太稳的气息,然后听到自己与平常别无二致的声音平淡地道:“嗯,好,明天见。”
沈巍说完,不敢再多做停留,快步离开了。
赵云澜则等沈巍走远了,才猛地吐了一大口气:“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吓死我了……我去……我们这是什么?!”
赵云澜自言自语的同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颗不大的东西已经快从他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吞了口口水,原地冷静了会儿,再看沈巍离开的方向,已经没了人影。
“呼……”他又吐了口气,抖了抖胳膊腿,放松了下,才转身离开,走到一半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沈巍刚才站过的地方。
那一个晚上,赵云澜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孩子,抱着这一点短暂的相处来回品尝。记忆在他脑海里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处理,最终在赵云澜回忆中的沈巍,已经是个在吃饭时全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沈巍了。就这样,赵云澜抱着自己的理智都知道不切实际的美好“回忆”入了眠。
第二天醒来,赵云澜只觉得自己的精神从来没那么抖擞过,仿佛现在能举起八十公斤的大铁。
但古语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那天下午,走在路上的赵云澜终于收到了为爱多吃一顿饭后的严重后果。
#
沈巍也是一夜难眠。因为只要他一闭眼,赵云澜的模样就会不请自来地在他脑海里安营扎寨,赶也赶不走,又或许沈巍心底里根本舍不得驱赶。
睡觉很规矩的沈巍每晚都是正对着天花板躺下、盖上被子,接着能保持这个姿势一整晚,一动不动,仿佛他在梦里也时刻警醒着,约束着自我。所以失眠对于沈巍来说是一种更加强烈的另类折磨。他不喜欢翻来覆去,可维持一种姿势躺久了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喊着不舒服。无奈他只能妥协,起身打开了灯。
他的床头常年摆放着一本书,都是最近在阅读的书籍。借由着略有些昏暗的灯光,沈巍随意翻了翻,找到了之前看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这样一坐就是大半宿,直到黑夜渐渐被光明取代,困意才席卷了他。沈巍急忙趁着睡意未退,合上书本关灯躺回了被子里。
迷迷糊糊没睡多久,拉开第二天工作序幕的闹钟毫无人性地将他唤醒。沈巍睡眠一向很轻,总是能在第一声铃响起的瞬间醒过来,他皱着眉头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睑,看着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亮,无声地叹了口气。
即便睡眠不足,沈巍上课时仍旧是兢兢业业,该写的板书一笔也没漏。下课铃声响起,沈巍收拾东西回到了办公室。如果是平时,他或许还有时间在办公室里小憩一会儿,但学术会议临近,各方的联络跟协调不得不按照计划慢慢推进。沈巍今天与佛教协会的负责人约了当面接洽。放下东西后,他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差不了太多,于是没多作停留,转身出了办公室。
沈巍走到学校门口附近,远远地就已经看见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等他再走近些时,那颗脑袋的主人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转过了身。
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身材中等,戴着副黑框眼镜,穿了身素色法衣,手里盘着串佛珠。当他跟沈巍对上视线时,仿佛认出了沈巍就是一直与他联系的‘沈教授’,挂上了一副弥勒佛般的和蔼笑容。
“你好,我是沈巍,想必您就是……”
“林静,这次的负责人。”
“林静法师您好。”
“阿弥陀佛,沈教授不必客套,叫贫僧林静就好。”
沈巍听着这林静法师的声音和他说阿弥陀佛的调子,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他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洪荒”里那讨人厌的臭和尚。但立马又心道,不会那么巧吧。
沈巍对声音的敏感度很高,甚至对于他来说,一个人的声音会比他的脸更具代表性,所以他会更注重一个人的声音。沈巍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喜欢上昆仑君,与昆仑君的声音好听不无关系。不过他跟“洪荒”里那和尚一共也就说过那么几次话,说不上太熟悉。与上次将昆仑君与赵云澜相联系起来的情况不同,这次他没有更多的证据去支持自己当下的猜测,于是一向谨慎的沈巍只是将这种猜测默默地挂记在了心上。
俩人并没有谈论任何佛法相关的话题。随意寒暄了一阵后,沈巍便领着林静按照对方希望参观了一圈校园。此时正值上课时间,校园里行人不多,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偶尔有一两个认出了沈巍,隔得很远就给沈巍打招呼。
“看来沈教授很受欢迎嘛。”几次过后,林静略带调侃地笑道。
沈巍低头轻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突然踉跄着闯入了他的视线。沈巍根本不受控制地被那人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在他脑子里乱窜了一个晚上的赵云澜。
赵云澜看上去状态并不是很好,捂着肚子,半弯着腰,走路的步子都是飘着的。
两人隔得有些距离,沈巍看不清赵云澜脸上的表情,但他似乎已经能感觉到赵云澜的痛苦。沈巍垂着的手几乎是在同时攥紧,脚下的步子无意识地向着赵云澜所在之处迈去。
下一秒,赵云澜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沈巍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拽住了赵云澜,生生地改变了赵云澜身体倒下的方向——赵云澜这一跌便撞进了沈巍的怀里。
赵云澜是突然犯了胃病。昨天晚上吃得太多,所以他一个上午都不觉得饿。一向不懂得自我管束的赵云澜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紊乱饮食。饿着肚子都会不吃饭,更别说不饿肚子的时候。赵云澜可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这段时间胃病一直都没犯,自然没理大庆的好言相劝,空着肚子去上了几堂课,连中饭都没吃。这不,报应来了——赵云澜忘了自己的身体设定,但他的身体不会忘。
突如其来的绞痛和强烈的呕吐感瞬间侵占了赵云澜的所有思绪。他用自己最后一点理智试图向着宿舍挪动,心里还有点空间暗骂自己**,他又忘带药出门。此时此刻,他的背上已经憋出了一层薄汗。
走了没多远,赵云澜就脚下一软。第一次发软,他勉勉强强撑住了,可当这种无力感再次袭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踏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劲。就在他做好准备跟水泥地来个结结实实的硬碰硬,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量带向了另一边,随即跌进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那个怀抱包围着他,散发着一股令赵云澜安心的熟悉感。
这种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令赵云澜本就不清醒的大脑在跑过一些回忆、意识到这个怀抱的主人可能是谁之后,彻底当了机。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足以连他最后一点生命体征都一并带走的声音。
“你没事吧。”沈巍皱着眉,声音里压抑着一丝愠怒。
“沈……沈老师……”赵云澜的额头也开始冒冷汗,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却还试图挤出他那八颗皓齿的标准笑容进行最后一丝辩解:“我没……”
沈巍看得心里没由来地火气愈发厉害,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赵云澜:“不要说话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话音刚落,沈巍根本不容赵云澜有任何反驳空间,一把将他横抱而起,脚步极稳地准备向着医务室走去。沈巍这一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要事。
林静作为一个出家人,倒是很平心静气,看到了沈巍的视线,只是微微抬手在胸前合掌,先一步开了口:“学生是首要的。沈教授毋须顾虑贫僧,快些去才是。”
沈巍也不多客套,点了点头:“那麻烦大师在刚才介绍过的休息大厅等我吧,我安顿好他就过去。”
沈巍说完长腿一迈,抱着赵云澜大步流星地横穿校园向着医务室而去。
早已无力挣扎的赵云澜窝在沈巍臂弯里,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哭还是该笑。他想了想,默默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道突兀的风景惊呆了路人。几分钟后,校园BBS上伴随着一张照片的出现,炸开了锅。
#
赵云澜吃了药,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一些。他随即打起精神,刚想起身跟沈巍说话,却被沈巍按住了:“再躺会儿吧。”
沈巍的力气不大,却很坚定。赵云澜想了想,干脆乖乖躺了回去,抬眼看沈巍。
赵云澜发现沈巍从这种奇怪的角度看起来竟然也是要命的好看。不愧是他看中的男人,三百六十度根本无死角。意识到这点后,虚弱得没什么力气的赵云澜竟还能挤出个微笑。
沈巍没说什么,默默地把赵云澜身上纯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开始掖起了被角,仿佛想让被子将赵云澜裹得严严实实,把他变成了一只露着颗毛茸茸脑袋的蚕宝宝。
医务室的空调温度开得不算低,仅仅是令人舒适的程度。沈巍那头被子还没掖完,“蚕宝宝”就开始感觉燥热了。即便如此,赵云澜也没有出言打扰沈巍,相反,他享受极了。要不是实在没力气将嘴角咧高,不然赵云澜觉得自己的嘴角能延展到耳朵根去。因为从刚才沈巍横抱起自己到现在,要不是胃疼得太真实,赵云澜几乎要觉得自己是活在梦中。
可现在因为药物的作用,痛感在消失,赵云澜的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眼前的世界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赵云澜眨了眨眼,继续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用目光粘着沈巍的身影,不舍得让比梦境还美好的现实就此结束。
“沈老师……不沉吗?”
赵云澜忽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又轻又低,近乎喃喃自语,沈巍差点没听清。
“嗯?”
“我好说也有六十五公斤,不沉吗?”
赵云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被沈巍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但沈巍没有笑,反倒是沉下了面色。
“我经常锻炼。”沈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