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真豪杰枉赴生死场(二)(1 / 2)
伊尔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地上,四周白茫茫一片,白得刺眼。
他头顶却围过来一堆五颜六色的人,人人垂头盯着他,面目狰狞。
一人说:“我是红贝勒。”
一人说:“我是黄贝勒。”
一人说:“我是蓝贝勒。”
一人说:“我是绿贝勒。”
一人问:“你是什么贝勒?”
伊尔哈见这些人色彩鲜艳,好生奇怪,又低头看看自己,却不见自个的身子,只有一片白色的地面。
一人问道:“咦?你没有颜色?”
一人惊呼:“啊!你是假贝勒!”
一人号令:“快来撕了他,看看他的真面目!”
这些人听了,纷纷冲上来揪住伊尔哈,揉他,锤他,踢他,弄得他无法挣脱,喘不上气。
“走开!走开!我不是假的,我是真的!”伊尔哈两手在空中拼命抓舞,始终抓不到任何一人的身子,而那些人的拳头又实实在在打在他肉上。
伊尔哈一阵挣扎,惶恐张目,这才从噩梦中醒来。他抹去满头大汗,见身旁的小百灵正关怀地看着他。
刚才那一句梦呓,惊醒了她。
“我是真的,我是真的。”伊尔哈连忙说道,这既是对小百灵的解释,也是噩梦惊醒后的一种自我安慰。
“我知道。”小百灵捧起伊尔哈的脸,擦去他脸上的细汗,“你是前朝贝勒爷、百花教大教主,我是前朝小戏子。你说过,只要百花教复辟成功,就带我过上好日子。”
伊尔哈见眼前女子娇媚动人,又听她声音清柔动听,这才渐渐从噩梦的阴影里回过神。
“你是角儿,你是角儿......我是......”伊尔哈想要说下去,但喉中仿佛压着块石头,唇齿竟不得动弹。
“你是主。”小百灵激动地握住伊尔哈的手。其实她要的往往只是一分肯定与承诺。
“对,对,我是主。”伊尔哈已被吓出一声冷汗,但在小百灵怀里感到异常温暖。
“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主!”屋外,尤新语厉声道。
她一脚踢开门,大步踏进屋来,将床上的一对男女抓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我们鸣仙楼的名角儿嘛,没想到已经找好金主啦?怎么着,打算啥时候和这位贝勒爷过好日子呀?”尤新语没好气地说道,一边盯着床上那男子的动静,一边转动手中的玉镯。
“酒姨,这是......”小百灵慌忙站起身,将伊尔哈护在身后,企图解释一番。
“这是百花教伊尔哈,你还想瞒我多久!”尤新语刚才在屋外已听到他们的谈话。她取下手中的玉镯,将它放在桌上。
“酒姨要做什么?”小百灵见她取下玉镯,便警惕地问道。
“活动活动,不想脏了这镯子,这可是赵一尊送我的呢!”尤新语笑道,已站在两人跟前。
“就凭你?”伊尔哈把小百灵扯到一旁,自己跳下床去,一脸不屑地问道。
“就凭我。”尤新语斩钉截铁地说道。
“哼,禾城逆鳞门都全军覆灭了,什么时候轮到一个酒馆老板娘上阵了?”伊尔哈笑道。
听到“逆鳞门覆灭”,尤新语眼冒怒火,“逆鳞门没有覆灭!”
“你真该走出去看看这场火。”伊尔哈笑道,全然不把尤新语放在眼里。
“逆鳞门一段弟子,尤新语在此,绝不容许奸人当道!”尤新语一声叱喝,把脚边碍事的凳子一踢,就要扑打过来。
情急之下,伊尔哈跳窗而逃,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
尤新语正要跟着他跳窗而去,双腿却被小百灵死死环住,“酒姨别追!”
“撒手!小**!”尤新语骂道,奋力扭转身子,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眼看伊尔哈已逃远,尤新语气得直锤小百灵的背,“叫你撒手,聋了吗?”
“他有枪。”小百灵跪在地上,用上半身和双手拖住尤新语的腿,任她怎么捶打都不还手。
尤新语无可奈何,只得往小百灵头上重重劈了一掌,她便昏倒在地。
伊尔哈已逃远,尤新语已无法再追。她想着,目前最重要的是去找陆圣扬和赵一尊,商量下一步的打算,绝不能让百花教肆意行凶。
尤新语走出屋子,惊觉刚才的打斗怕是惊动了另一屋子里的小珠,她便进去查看一番,不料小姝屋里并没有人。
这个小珠,此刻去哪了呢?尤新语一阵心慌。
这个晚上同样心慌的还有赵一尊。
吴隐不见了,身负重伤的吴隐从自己身边不见了。赵一尊真恨自己没有时刻守在她身边,让她催促自己离开视线,好有了逃走的机会。
赵一尊真怕吴隐恨意攻心,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只好回到逆鳞门寻找,这一找,还真找着了。
吴隐果然回到了逆鳞门,正端坐在大堂门槛上,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她抬头,见进院的人是赵一尊,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随即低下头,沉默不语。
“丫头,快回医馆。”赵一尊蹲**,握住她的手。
吴隐没有应答,只低头看赵一尊的手。这双手同样憔悴,同样哀伤,虽然未曾经历过火灾,却也伤痕累累。
“今天早上,你去做什么了?”吴隐问道,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未曾知晓赵一尊离开逆鳞门之后的事。
“在烟雨楼,和伊尔哈打了一场。”赵一尊答道。
“伊尔哈?”
“没错,是他把我引过去。”
“原来如此。”两人对话,言语简练,足以让吴隐恍然大悟,却仍没有消解她心中对赵一尊的恨意。
赵一尊想把吴隐扶起,却被院外的脚步声惊住。
不一会儿,院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倚靠在院门上,傻傻地笑着,“吴隐姐姐,新衣裳取来了。”
吴隐双眼露出欣喜的光芒,急忙冲过去接住小珠手中的包袱,小珠却背靠着木门渐渐滑下去,那木门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小珠!”吴隐和赵一尊同时叫道。
“吴隐姐姐,小珠要去了。”小珠仍是笑着说道,鲜血从她雪白的牙齿缝里渗出来,眼中逐渐黯淡了下去,“临走前,问你要句话。”
“是什么?”吴隐抓着她的手,凑到她嘴边。
“窗台上六十二块石头,能替我保管吗?”小珠的手从吴隐掌中滑落,头也瞥向一边,闭上了双眼,如同一朵飘扬的小花,徐徐坠落。
八十块石头,一直送到一尊哥哥八十岁,一块也不能少。她在濒死之际还记着这个。
“她受了重伤,快背她去医馆!”吴隐对赵一尊说道,自己却另有打算。
赵一尊背上小珠,以为吴隐会跟上来,但她没有。
“丫头,快跟上!”
“我随后就到,快送她去!”吴隐紧紧捏着手中的包袱,急忙说道。
“你要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伊尔哈。”
“不要命了吗?你身上还有伤呢!”
“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小珠突然啐出一痰血,背上的血也不停往下流,灌进赵一尊的袖子里。
他突然想到洪妈的话,小珠正是洪世杰的亲妹妹,是真正的皇族血肉。
“她内外都有伤,快带她去找陆神医!”吴隐催促道,“放心,我不会惹事。”
“唉!”赵一尊狠狠吐了口怨气,怨自己拗不过吴隐的倔性子,只得背着小珠匆匆往医馆奔去。
赵一尊跑了一段,心中甚是担忧,赶忙回过头,见吴隐仍是孤身伫立,便冲她喊道,“跟上!”
那时夜幕已垂,疏星闪烁,夜空下逆鳞门的大火已被傅家军扑灭,木宅子倾倒一片,黑糊糊的木头灰烬开始被风卷起,风里也全是灰尘的蒙蒙苦味。
火尽烟未尽,升腾的仇怨沉沉漫天,烟雾下女子那孤零零的身子如冰锥伫立,唯烈火的余温蔓延在脚底。
眼中风尘,心中封尘,无一处可栖身。
吴隐就站在这断壁残垣中,望着赵一尊惶恐、怜惜、无奈的神情,她的内心也在翻涌。
“明天,邹县长出殡!”她这样喊道。
赵一尊便懂了。这是约定出殡之日相见的意思。
第二天,正是邹义麟出殡之日。
全城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天,前来送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排满了长街。他们要来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县长最后一程。
这一天一大早,赵一尊就赶来县府。
“赵先生来了,里面请。”门口的仆人急忙邀他进去。
赵一尊赶到大堂,不见吴隐的影子。他拜会过刘氏与现场几位名士官绅,便乖乖站在一旁。
众人对赵一尊的到来略感吃惊,也是为逆鳞门的遭遇感到痛惜。
些许寒暄,只让众人感到痛上加痛。
众人等着,赵一尊等着,刘氏也在等着。
众人等着邹义麟出殡,赵一尊等着吴隐的出现,而刘氏却在等一个人。
一直到中午,也不见刘氏有所安排。
仆人催促道:“夫人,都中午了,赶紧让老爷上路吧。”
刘氏从兜里取出一方手帕,擦去额前的细汗,“不行,有人还没来。”
仆人道:“您何必非得等他来?”
刘氏在棺材前徘徊几步,面露忧伤。若是寻常的中年女子,忧伤只会平添衰老之色,而刘氏乃县长夫人,虽不是锦衣玉食、娇身惯养,却也是书礼之家、淑质英才,她的目露难色只会更添端庄,让岁月的痕迹成为一种无可侵扰的威严。
这会让人觉得,她在思考一件严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