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烟雨楼舍命陪君子(二)(1 / 2)
浓云压天,没有雨,大地却像在流泪。
柳絮沉沉浮浮,盘旋在湖面,风一吹,全往那湖心的危楼散去。
楼内被震得坍塌、中空,楼外屋瓦却完好,湖对岸的行人全然不知楼中的危急形势。吆喝的吆喝,看报的看报,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一天。
此时楼内的情况是——
伊尔哈擒住傅雪年,让他不得动弹。
傅雪年挣脱不开牢牢禁锢脖子的领带,叫喊不出声,只得望着迎面而来的赵一尊,惊恐万分。
赵一尊正手执枪头,奋力往前刺来。
“啊——”
有人惨叫一声, 这一声响彻危楼。
赵一尊完成刺杀这一动作后立即扑倒在地,翻身也十分艰难,仿佛这一刺已用尽他全身力气。
七煞针的毒正越来越重,毒性从他的肩头往他的大脑及五脏六腑蔓延开去,他觉得脑中一阵酥一阵麻,昏昏欲睡,仅靠着右臂伤口的疼痛感警告自己不要睡去。
赵一尊翻过身,见对面两人仍是纠缠在一块,血在往下滴,却不知究竟是从谁身上流下来的。
赵一尊不知道自己这一枪,究竟刺没刺对。
伊尔哈仍是拽着缠在傅雪年脖子上的领带,只不过他紧紧咬着牙,面目变得更为狰狞。他靠着墙壁,深深地喘着粗气。
傅雪年猛地抓住伊尔哈的一只手,用力一捏那手背,他感到脖子间的压力稍稍松了些,得以出声,便冷笑一声,“疼吗?”
“哼。”伊尔哈低吟一声,双手加重了力度,勒得傅雪年喘不上气。
受伤的是伊尔哈,他被赵一尊拿枪头刺中了手背,他的手背正流血不止。
疼痛,但不致命,所以他仍是不松手,经傅雪年这一句挑衅,更是加重了力度。
赵一尊轻轻松了口气,因为受伤的不是傅雪年,否则自己便成了百花教的帮凶。但他的心同时格外沉重,因为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刺伤伊尔哈。
原本握在手中的枪头摇摇欲坠,赵一尊轻轻转动手腕,让枪头往自己身外掉去。
啷当一声,枪头掉落在地,咕噜咕噜一路滚到了傅雪年脚边。
这样一看,确是赵一尊把枪头扔给了傅雪年。他已无力再动,只看傅雪年怎么脱险了。
傅雪年脚一勾,手一接,枪头已握在了手中。
武器在手,局面便容易发生逆转。
伊尔哈绝不会让这逆转发生,他整个人一转身,想要把傅雪年压到身下,这样傅雪年刚握住枪头的手就无处施展功夫。
但他的转身迟了半分。
就在他翻身压来的瞬间,傅雪年扬手刺去。但他并不刺向伊尔哈,而是往自己脖子处扬去。
他刺向自己?
对,他刺向自己。
傅雪年划破了领带,再用力一扯,得以从伊尔哈的禁锢中解脱出来。
两人的身子脱离纠缠之际,傅雪年退到赵一尊身边,而伊尔哈一头栽在一地废墟里,吃了一嘴灰。
赵一尊迷迷糊糊,强撑着眼皮子,看见傅雪年背对着他站着,且就在他身前,但傅雪年握着枪头的那只手在滴血,许是因为刚才奋力挥刺的缘故。加上之前为刨出赵一尊而被木块划破的伤痕,他的这双手,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看到这,赵一尊眼皮子一跳,心里生起愧疚。他左眼一跳,愧疚一分,右眼一跳,却浑沌一分。他心里明白,那根七煞针的真正威力还没发作,那乱人心魔的毒性还没被驱使出来。右肩的疼痛感正在渐渐消散,他不得不咬
破嘴唇,尝着腥咸、忍着阵痛,不让自己意志失控。
一旦他意志消弭,便会受施毒者的摆布,这是伊尔哈最想看到的局面。
那位栽在木屑与尘土里的大教主也没闲着,他握紧拳头,撑起自己,从地上缓缓站起身,仿佛并不急于结束这场打斗。
一直等到伊尔哈完全站直了身子,傅雪年才轻轻拍拍两袖的尘土,叹道,“你把我衣服搞脏了。”
“你也把我衣服搞烂了。”伊尔哈将手中断成两截的那根领带往地上一扔,愁眉冷眼地看着傅雪年。伊尔哈暗忖:他手中只有一个枪头,脚下那人又毫无还手之力,能奈我何?况且我真正的武器还没使出来呢!
“咱别急呀。”伊尔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被刺了一刀?赵一尊,你滥伤好人,真叫我心寒呐,还趴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快站起来给你父亲报仇,你的仇人可就在你跟前呀!”
“你别再蛊惑他。”傅雪年道,“他不会听你的。”
“听不听,可不是傅将军说了算,还得问问我的七煞针。”伊尔哈冷笑道,眉眼也放出轻谑的姿态。
伊尔哈的一双眼贼利贼尖,他瞥见赵一尊脑袋下面那层废墟里头有一团乌黑,那团乌黑如此熟悉,正是傅雪年刚才打斗时掉落在地上的那把枪。他暗忖:天助我也。
“赵一尊,你究竟醒着没有?”伊尔哈问道。
赵一尊此刻竟喊不出话来。
“很好。”伊尔哈轻笑道,“现在,把你的手,放到脑袋下。”
伊尔哈每说一个字,傅雪年心里就沉重一分,他不知道这位大教主会使出什么怪招来,但他正面对峙伊尔哈,无力分神给身后的赵一尊,只好道,“别听他的!”
赵一尊还是听从了伊尔哈,把手探到了脑袋下面。
“很好,现在,拿起它。”伊尔哈继续道。
听到“拿起”二字,傅雪年心里一沉,便料到这极有可能是件具有杀伤力的武器,无奈不能为他所用,因为赵一尊的心智已被伊尔哈控制。
“很好,站起来,对着他。”伊尔哈继续道。
他,当然指的是傅雪年。伊尔哈要赵一尊举枪对着傅雪年。
傅雪年是何等警觉的人,还没等赵一尊爬起身,他就往回望去,只看见自己那把勃朗宁手枪正在赵一尊手中。
正在他想要上去扑抢时,身后那施毒者又有了举动。
伊尔哈不会让傅雪年拿到枪,在他转身的瞬间,便迅速从自己胸前掏出一把枪,“别动,傅将军。”
傅雪年后背被伊尔哈拿枪指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眼巴巴看着赵一尊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看着赵一尊站直了腰背,看着赵一尊挺直了胸膛,看着赵一尊举起了枪。
枪口对着傅雪年,眼睛也看着傅雪年。
赵一尊眼神迷离,整个人浑浑噩噩,已然丧失了心智。此时只要伊尔哈一句话,傅雪年便会落在赵一尊的枪口下。
伊尔哈却往后退去,特意给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供他们对峙与厮打,他最喜爱看这般场面,如同欣赏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
伊尔哈道:“傅将军,我们不急呀。”
傅雪年冷沉地道:“你还想做什么?”
伊尔哈舔了舔那被划伤的手背,嘴里一股血腥味,笑道:“我想做什么,傅将军心里清楚得很。”
傅雪年冷哼一声呢个,不接话。
伊尔哈继续道:“我今日宣战,就算取得了傅将军性命,我手下那几千教徒,也敌不过傅家军两万精兵呐。”
傅雪年问道:“你想要军火?”
伊尔哈笑道:“傅将军真聪明。早就听说傅家军抽了一半的人北上,有六千人驻守华南,另四千人坐船而来,声势浩浩荡荡,真叫人眼红。想我收了一大帮苗疆的云刀派,又联手了乔家的虎枪营,自认是高手云集,但这些刀枪棍棒在你的炮火面前,还是不值一提。所以,我伊尔哈要想成就一番大业,还得你傅将军鼎力相助呀。怎么样,傅将军,交出你的军火吧,大业成时,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哼,恕难从命。”傅雪年道,“不过你以军火相挟,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伊尔哈冷笑道:“我是皇族贵脉,是亲承天运,我的眼光,当然比任何人都要长远、都要独到,没有这样的眼光,怎能统领天下呢,傅将军说是不是?”
“可是你却没生对时候。”傅雪年冷冷道。
为什么没生对时候?傅雪年不想解释下去,因为他的双眼与心思离不开赵一尊半寸,他要确认赵一尊是否真真正正被伊尔哈控制。
这源于傅雪年心里尚怀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赵一尊是佯装被蛊。
伊尔哈确实明白了傅雪年的言下之意。
没生对时候,是因为他心心念念想要复原的大清已大势已去,他这根皇族贵脉,也将落入时代大潮中泯然众人。
即使伊尔哈拿下禾城,北上入沪,他也将面对北方军阀势力与外国列强的侵压,每走一步,都是冒险。
伊尔哈垂头,叹了口气。
他叹的是,傅雪年竟会说出这话来打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