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梁碎清骨(1 / 2)
将夜,彦明川告辞离开,走出了里间,李重茵正在帮忙收拾酒客离开后留下的狼藉的桌案。见他出来,便擦了擦手,将彦明川的斗篷取来给他披上,并递上了一把伞,温声道,“小将军,外面还在下雪。”
彦明川听到这个称呼,笑了一下,永始城中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小将军,他原希望在此处是不一样的,只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更好的称呼,彦公子一类,比起小将军,好像还更显生疏。
李重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将伞在往他面前一推,示意他收下。
彦明川没有接,“来时便知风雪,何妨去时栉风沐雪。”
李重茵一愣,彦明川已然推开门,将身隐入了风雪之中。
“这话是说给掌柜的听的吧。”小二抬头望了一眼关上的门,又看了一眼李重茵,随口二说。
“也许吧。”
与往日一样,李重茵给彦明川解下披风。彦明川照往常一样,脱下了披风,感觉到了一点凉暖夹杂,便往里间走。
“小将军。”李重茵叫住了他。
彦明川回头,眼神示意她直言。
“兄长还没回来。”李重茵抱着披风道。
彦明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彦明川走进了里间。
里间还有些余温,他在往常的客座上坐下,想着新无痕去哪了。
冬日,烟波江冰封,确实许多商人往来,不仅是易货,也为谈生意,和东朝人建立商业上的关系。也不乏有些浑水摸鱼的人,混到东朝,客居边境六城,不知何故。
他在军中任将,也常常要盘查江岸两边来往的人。冰封之时,进入永始城的商人也是很可观的,他想新无痕正是为此而来的吧。
日前,他从城守的门生故吏那儿打听到了关于新无痕的事情。新无痕虽算不上什么很知名的酒商,但到底在某些地方还是有人知晓的。
“这个新无痕大概是在白墨城卖酒起家的,他的酒辗转到京畿附近,起初还曾与京城花灯酒栈较过劲,但最后还是因为花灯酒栈背后有京城大官的支撑,不得已便离开了京城。流连桃郡,桃郡的酒最负盛名的有桃酒、苏酒,此二种酒亦称公主酒,其次就是李酒,新无痕的酒被称为新酒,此四种酒被称为桃郡四酒。新无痕在此与李重茵结缘,正值李家衰败之时,新无痕买下了李氏的酒窖,但把李酒的招牌留给了李重茵,存的这条活路,便让李重茵到了新无痕麾下。二人虽未结义,但一直以兄妹相称,从未有隙。另外,新夫人住在白墨城老家,不知是被人寻仇还是何故,被人从酒楼推下,周身筋骨尽断,回天乏术。听白墨城的人说,夫人死后,新无痕将祖产一律卖光,离开白墨城,至今无归。回到桃郡,未及一年便去了一趟景华城、兰皋城,还有一段时间无人知晓踪迹,之后,便来了永始城。”
打听到了这些,彦明川突然对新无痕的过去有些好奇。
新夫人的死。
还有小二曾经跟他说过,新无痕多年未展笑容,而他初见新无痕,却没有察觉他有如此隐痛。
陷在沉思中,忽然听见拉门的声音,新无痕从门外进来。
彦明川眼皮一抬,揶揄道,“我还以为暖风熏得人昏沉,醉在他乡了呢。”
新无痕知道他所指何事,“大白天,别瞎说。”
“大白天?”
新无痕从门口走到了往常坐的位置坐下,彦明川也把身体转了过来,死盯着他看,佯装妒妇捉住奸情的苗头一样,带着些不依不饶的纠缠。
“谈了会生意,就去摇铃馆买座了。”他猜想彦明川是看到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买云清昼的座?”
“嗯?你打听过她?”
彦明川愣了一下,说溜嘴了。见到了新无痕那副了然的诡异笑容,他尴尬地轻咳了一下,“听人说的,军中总会讲些不入流的话。”
他勉强解释着,尽管知道新无痕并不会相信。
“清儿姑娘确实本名云清昼,家门富而不贵,自幼也是娇养。卖入青楼已经十三四岁,天赋一般,琴棋书画学得并不怎么好,姚铃自然看不上,便强灌了媚药,逼其为娼。她年轻,且身上有种清绝脱俗的气质,又温柔顺从,不像一些头牌倨傲,姚铃便用她赚些快钱,不过四五年光景也便卖了。”新无痕说着,搓了搓冰凉的手。
彦明川将被自己垫在屁股下的绒毯递了过去,新无痕接过盖在腿上,双手放入毯下,听彦明川问,“上次说要赎身的事,姚铃还是不肯?”
新无痕皱了皱眉,“按说,云清昼在青楼并不算出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以我出的价钱,她横竖都会卖,不知为何,竟一口回绝。后来我用望江筑丢失多年的曲谱,撩拨琵琶音,与她谈这件事,她至今犹豫不决。”
听到这里,彦明川有些不自在。只是新无痕低着头摆弄算盘,并没有注意到。
“哦对了,近日我要离开永始城一趟,去京城送几封急件。”
新无痕抬头,“什么时候?”
“大概六七日后。”
“知道了。”
“我跟你说这事,也不是交代。”彦明川忽然道,“是有事请你帮忙。”
新无痕停下了拨弄算盘的手指,直视着他,“你我之间,何妨直言?”
彦明川想了想,“明日陪我去祭典,我再告诉你。”
新无痕大致知道会是什么事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彦明川起身,新无痕以为他要走了,只见他走到门口,拉了一条门缝,怕叨扰喝酒的客人,便压低了声音喊,“二郎。”
二郎是店中小二的别称。
二郎走了过来,问道,“小将军何事?”
“告诉楚娘,今晚备我的饭。还有柴丫头,让她找干净的被褥给我,今晚我留宿这里。”
“好嘞,小将军。”
说完,二郎就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彦明川关上了门,继续回到新无痕面前坐下。
“今晚家中无人?”新无痕问。
“明日祭典,姐姐在古宫歌台过夜。”
入夜,彦明川站在里间面向内庭的那扇门前,他双手一推,门向两边滑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南巷酒馆的内庭,内庭干净利落,没有参天高木,也没有玲珑小池,只有两三矮树,似梨似梅,清辉尽泻落庭中,而华英斑驳。
庭中清明,他站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铺被褥的新无痕,他掩在里间昏黄的灯火中,认真细致地将被褥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