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风和雨(2 / 2)
沈易也只好施礼,道,“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顿饭,沈易自己是食不知味,却看着沈策吃得极香,总是笑得很爽朗,与他一贯冷淡的性格不相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禁足了,没有案牍累身的烦恼,还是因为沈宜怀孕的欣喜。
沈易对此事并不执着,他只在乎他的杭府城,一人潇洒随性,无拘无束。
宴罢,沈易离开了太子府,看着太子别院的门庭,想着,高会算计沈策,如今他的把柄也落在了沈策的手上,应当再也翻腾不起来了,马仙梅应当无碍了。
沈易呆了半晌,终于在雨落之时,淡然离去。
而沈策仍立身在庭院里,原先的明朗亲和,都消失殆尽,变回了原先的冷淡疏离的模样。
肖毅自外面来,看了一眼放在石桌上的残凰剑,道,“殿下,三王爷走了。”
“嗯。”
肖毅见他一动不动,关切道,“殿下,下雨了。”
“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肖毅不敢多言,只好应喏退下。
沈策转过身来看向桌上放着的残凰剑,伸手将其抽出,看见上面游走着的细密龙纹,忽然想起了白兰桡离开那天。
他在庭院里练剑,白兰桡坐在一旁看他,并且热心地指点他的剑法。
他自诩在剑术上,少有敌手,但没想到白兰桡倒是个颇有天赋之人,习剑时日虽短但造诣不浅。
他经由她的提点,倒是破了一些自己习剑的瓶颈。
他停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阵不寻常的风,转身长臂一挥。
没想到,眼前却出现了白兰桡的脸,他虽当即收剑,但还是削下了她的腰带和挂在腰间的金铃。
急收剑的力道伤了沈策的手臂,残凰剑和金铃应声落地,而那着蓝袍的男子正扶着惊魂未定的白兰桡。
沈策扶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奚衡,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不走正门?”
“我只是江湖上的闲人,来寻我的丫头的,不想在门口被你府上下人拦住。”
沈策看向了白兰桡,白兰桡尴尬地点了点头,笑道,“是是是啊……”
她指着奚衡道,“这这这是我家公子,脾气古怪,一点礼貌都没有的。殿下你不要见怪,他没有恶意的。”
沈策想起方才她不顾一切上前,应是怕他伤到她家公子,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伤感,化为一个冷淡的笑。
“原来如此。”
白兰桡点了点头,笑得尴尬,还和奚衡几次咬耳朵。
之后,白兰桡让奚衡在原地等她,她拉着沈策坐下,找来了药酒,捋起了沈策的衣袖,给他擦药。
“我让下人给我擦就是了。”沈策道。
白兰桡一边揉搓着他的手臂,道,“你力道大,刚才收剑又收得那么急,一点要快点擦药,不然内伤了就不好了。”
擦完了以后,她收好了东西,对沈策道,“殿下,这些东西就叫你的下人收拾起来吧。药酒要多擦几次,不要偷懒。”
说完,她伸手来将他的袖子扯下,沈策反握住白兰桡的手臂,问道,“白姑娘,你要走了么?”
他的力道不小,像是在表示自己的不舍一样。
白兰桡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看了一眼奚衡,道,“我本来就是为了等我家公子,才留在京城的,现在公子回来了,我也要走了……”
“可是已经入夜了。”沈策道。
白兰桡攥着沈策的袖子,犹犹豫豫,还看了一眼奚衡,对沈策道,“殿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况且,我还是想回江湖天下,去做我的市井小民……”
沈策憾然松手,他和白兰桡确实是云泥之别,即便他喜欢她的率真真诚,也不可能留住她。
白兰桡看着他失意落魄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他在皇后薨逝以后,坐在地上的黯然模样,忽然伸出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殿下,虽然你的娘亲无法陪伴你终生,白兰桡也只是你生命的过客,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一个真心的人,在你生命的某个时候出现,决定常伴君侧,誓死相随。”她抱着沈策,含泪说了这么一段话。
当她想要松手的时候,沈策问她,“龙王说的么?”
白兰桡调皮地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一个叫兔儿神的姻缘神官说的。”
一旁的奚衡皱眉,“他说过吗?”
白兰桡冲奚衡翻了个白眼,松开了沈策,用手臂豪爽地擦去眼泪,对沈策拱了拱手,道,“离别终有时,殿下,告辞!”
之后,白兰桡拉起了奚衡,便离开了太子别院。
沈策看着她白裳消失在夜里,心里空落落了许久,那感觉和母亲离世时那种剜心之痛不一样。
是一种空寂的感觉。
沈策看着残凰剑,想着这些旧事,不知不觉入了夜。
虽然雨未曾下大,但是点点滴滴落在了沈策身上,他衣衫尽湿了。
他要伸手去那残凰剑的时候,忽然被一双暖和的手握住了手腕,他转头看过去,只见萧玉郎另一只手拿着斗笠给他挡雨。
对于他的出现,沈策有些惊愕,还闻见他身上的鱼腥味。
萧玉郎对着他惊愕的眼,道,“是鲈鱼,你爱吃鱼,乔装成渔夫进来不会惹麻烦。”
沈策勾唇,皮笑肉不笑,挣开了萧玉郎的手。
“何事?”
萧玉郎仍把斗笠挡在他头上,半晌道,“馆主走了,我想问公子,要不要……”
沈策看向了萧玉郎,“你想我去拜胡秀鸾?”
“虽然聂霜华不让我这么做,”萧玉郎眼神晦暗,“但我觉得,武帝对秀英馆有亏欠,你是武帝的孙子,怎么着也该还一些。”
沈策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亏欠了?”
萧玉郎道,“我们秀英馆的馆主,慕呈和武帝离心离德,说甚花袍白马不归来,在浪迹天下时,孤身离世。胡月英我不知道,但是馆主每次想起她,都会哭。人家都说,胡月英的刀快,胡秀鸾的心狠。她心如铁石都……”
萧玉郎拿得手酸了,又瞧见了沈策玩味的眼神,便直接将斗笠扣在他的头上。
沈策问道,“都怎么?”
“反正我每次看她哭,我都觉得胡月英一定死得很惨。至于馆主就更不用说了,为了解决武帝身后事,坏事做绝,一生都不敢成亲生子。”
沈策看他的眼神没那么多情绪了,淡然如水,萧玉郎对着如此平静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激动,显得可笑了。
但是,他又不想让他瞧了笑话,便仍坚持道,“反正我不管,你传着武帝的血,就得给他还债,给馆主上香。”
沈策把斗笠拿了下来,盖在了他的头上,随便两下把绑带系了回去。
萧玉郎看得愣愣的,才要开口,沈策便越过他往厨房的方向去,道,“走吧。”
萧玉郎没想到竟如此顺利,愣愣地就跟了上去。
沈策也穿上蓑衣,带着斗笠,假扮成肖毅,谎称是要跟渔夫去拿孕妇补身的鱼的。
两人得以从太子别院里出来。
萧玉郎以为沈策是被自己说动了,愿意来见胡秀鸾,但沈策进门以后,先去见了聂霜华,将那些行军布阵的草图给了聂霜华,要聂霜华刨根掘底,找到比石无忌知悉更多的线报。
随后,他便准备离开,却又撞上了等在外面的萧玉郎。
聂霜华看着萧玉郎,道,“你做什么?”
萧玉郎没有答话,只直勾勾地看着沈策。
沈策竟有些失笑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固执,于是就随着他又去了一次香阁。
此时,香阁之内的暗阁,不仅只有胡月英的牌位,还有胡秀鸾的。
萧玉郎点了香,递给他,随后和他并肩祭拜,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
沈策又看了一眼并立的牌位,转身离开,萧玉郎没有再叫他,拉他,但是沈策还是在门口停了下来。
“此前朱袖主事,胡秀鸾为馆主。如今,聂霜华主事,秀英馆的馆主……”
“是我。”萧玉郎截断了他的话。
沈策淡笑,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肃容的萧玉郎,道,“慕呈是武帝的花袍白马,你是本宫的青箬绿蓑。”
说完,他便离开了香阁。
萧玉郎站在原地,不知为何,落了一滴清泪。
因为这一句信口的青箬绿蓑,换了萧玉郎半生的追随,哪怕后来聂霜华遣散秀英馆,永远消失于世人眼前,他也未曾离开。
他到了胡秀鸾的年纪,曾寄言沈策,“年少风流血多温,久冠知事梦无眠。如今思若颠倒来,必无许君这些年。”
而沈策,终其一生都是寡情淡恩,唯对白裳,执著映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