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芋阁一叙(1 / 2)
两月之期已到,张明敏带着朱袖的信来到了秀英馆前,正被一个玉面小郎拦下,“姑娘何事?”
张明敏将朱袖的信递了过去,“我姓张,名明敏,是应令府小姐之邀前来赴约的。”
玉面小郎接过了信,拆开来看过后,便礼貌地将张明敏迎入了秀英馆中。
秀英馆分外院和内府,玉面小郎带他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辗转回廊,迎面而来一个身姿高挑,表情清冷的女人。
玉面小郎远远停了下来,抬手施礼,“玉郎见过聂管家。”
聂霜华双手藏在袖中,垂至身前,瞧了张明敏一眼,问道,“外院发生了什么事?”
玉郎直起身回道,“无事。”玉郎抬手引见张明敏,道,“这位张姑娘带了大小姐的亲笔信前来赴约,玉郎对过字迹,便将她带进来了。”
“信中写了什么?”
“煨芋阁一叙。”
聂霜华点了点头,身边恰好走过了一个小姑娘,她对聂霜华施礼,只淡淡说了一句,“聂管家好。”
聂霜华叫住了她,“大小姐在哪?”
小姑娘回道,“大小姐在听书阁给馆主改戏词。”
聂霜华点了点头,“你去吧。”
“是。”
小姑娘走了以后,聂霜华转头对玉郎道,“你去听书阁跟大小姐说一声,我带张姑娘上煨芋阁。”
玉郎应喏而去。
聂霜华一改清冷,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张明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张姑娘请随我来吧。”
张明敏点了点头,“有劳聂管家了。”
又顺着走廊走了许久,转过一个回廊,正撞见端着东西的黄芸。
黄芸抬眼,看了张明敏一眼又收回目光,对聂霜华微曲身体行礼,道,“见过聂管家。”
聂霜华看着她,眼神颇冷,“馆主呢?”
黄芸犹疑了一下,回道,“馆主睡着了,不许我跟前伺候。”
聂霜华了然,胡秀鸾警惕性高,黄芸一个陌生人在她跟前伺候,不免容易叨扰清梦。聂霜华从来不苛待下人,听她这么说,便让她退下了。
黄芸走的时候,还与张明敏对视一眼。
张明敏欲言又止,聂霜华不知张明敏与黄芸相识,便以为只是好奇多瞧一眼,就没有在意。
煨芋阁并不大,仅仅方寸之地。阁中两扇矮窗,一扇对着庭院,一扇对着远山,一阁饱览秀英馆内外景致。
但阁中几无陈设,在矮窗之间放着两张坐垫,坐垫之间的地板之下有个凹槽,用木盖盖着。
张明敏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煨芋阁,秀英馆其实不小,以煨芋阁这样的大小,做个会客室其实有些端不上台面。
但她并不觉得是朱袖轻视于她,这个深处秀英馆内府的煨芋阁,不会比外院的任何一个会客厅室来得敷衍。
张明敏环视了一下这个煨芋阁,忽然发现阁内有一扇推拉的小木门,从外面并不能察觉其内乾坤,似乎是有意遮掩。
聂霜华站在门外,对张明敏道,“张姑娘,大小姐一会儿便来,你且在此处稍候片刻。不过,请张姑娘切勿动前面的那扇木门。”
张明敏回头看向聂霜华,回道,“好。”
聂霜华抬手施礼,之后便原路折返。
张明敏坐在煨芋阁中,从对庭窗看着秀英馆内府中人来去,心里想着与朱袖的两次相遇。
她一身红衫翩然而立,颇有牡丹之姿。主事秀英馆,虽然没有武功傍身,但举手投足无惧无让、冷媚无双,既不似闺阁之中温婉女子,也不似娼门中魅惑女子,亦不似邺郡之中洒脱女子,而是自有一股气势,柔中挟刚、绵里藏针。
若比评世间女子,她私以为,朱袖是脱俗之人。
但世人瞧女子,却难脱尘俗。
几日前,她与宋阳上茶馆饮茶闲谈之时,听邻桌几人议论朱袖,他们言说朱袖姿容卓绝、气质独挑,博人眼球乃上品,只可惜出身娼门,又气压男子,便落了下乘。
宋阳摇了摇头,对张明敏道,“这邻桌评人未免有失偏颇,朱袖本就是鹤立鸡群之人,若逢迎他人,便不过泯然众人而已。”
张明敏点头,笑为朱袖抗辩,“然也。顺心玩物便上品,遗世独立便下品。玩物丧志是败子,求道登仙正名士。”
宋阳爽朗而笑,“奇绝!奇绝!”
那邻桌之人自然听到了张明敏与宋阳之间的对话,知道张明敏是在讽刺他们这些纨绔与酸腐文人,登时各个羞闷哑言。
庭中忽然见到一抹明艳。
朱袖走到了庭院,穿着青衫站在杏树下的聂霜华抬手施礼,“大小姐。”
朱袖微微而笑,“我的客人呢?”
聂霜华抬眼看向了煨芋阁,与张明敏四目相接。
朱袖顺着聂霜华的目光,也看见了坐在煨芋阁中的张明敏,笑意加深,抬手拂过聂霜华肩上落着的杏叶,“多谢聂师姐。”
聂霜华趁她未走,又问一句,“可要备茶?”
朱袖回头,歪着头轻点,“如常来两杯,要黄芸端上来。”
“知道了。”
“张女侠。”
闻言,张明敏回过头来,见朱袖一身红衣,手里端着一个竹盘,盘中散着几个芋头和几根竹片。
张明敏起身拱手,“朱袖大小姐,别来无恙。”
朱袖笑着在张明敏对面坐下,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一旁,打开了凹槽上的木盖,里面正放着几块木炭。
张明敏有些惊讶,“原来这是个炭炉,还以为怎么有个盖子呢。”
朱袖用稻草点燃木炭,从自己的坐垫下抽出一把小蒲扇,将升起的烟往窗外扇去,一边唠嗑,“这个煨芋阁原本只是个杂物间,是我让府中管家替我改成如此模样,做闲时小憩之用。”
“倒有些文人意趣。”
朱袖抬眼瞧着张明敏,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张明敏不解问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朱袖摇了摇头,从盘子里拿起竹片穿过芋头,架在凹槽之上以火烘烤,一边与张明敏道,“其实是张女侠说对了。”
张明敏仍是一头雾水,“说对什么了?”
朱袖秀指点了一下那个呆萌的小芋头,笑道,“这确实是文人雅趣。”
张明敏学她模样,取一跟竹片穿芋而过,道,“愿闻其详。”
“一年冬夜,我相公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个野芋,点了一个火盆,水壶放在火盆里,芋头便想这样穿过树枝,拿在手里对着火烤。我与他在那间破旧的小茅屋里,对坐炉火之前,饮水吃芋。他说,这便是书里所说的,夜寒坐小室中,拥炉夜话。渴则敲冰煮茗;饥则拨火煨芋。”
说着,张明敏发现朱袖眼中噙泪,迟迟未堕。
“后来,尝尽世间山珍海味,远不如相公煮的那杯‘雪茶’和那几个野芋头。”
“没想到这煨芋阁竟有如此典故,确实是文人雅趣,只是颇为苦涩吧。”
朱袖眼泪掉了下来,以笑掩悲,“只是苦于没有对饮共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