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栖梨枝(1 / 2)
“旁人都以为,明梨落是为了维护石无忌,才甘愿放弃枫桥楼沦落风尘。若是当年羽翼未丰之时,也就罢了,但如今天下虽不说江平浪静,但也算安定富庶。石无忌经商数十年,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我想,他要护着明梨落,却也不难。”
喝茶之际,辰风阁主言及明氏。
青女追问道,“那是因何?”
辰风阁主从滚水中舀了一勺,倒入茶壶之中,顿了一下,看向窗外的一处悬崖上坐着的白衣剑客。
“为了明梅英。”
“当年我与梨川城的黄员外有些交情,他有个女儿黄莺,正待字闺中。我便为英郎聘她为妻……”
那日出城迎来黄莺的婚车,英郎一身红衣坐在高马之上,眼中难掩笑意。
而黄莺坐在婚车中,心怀忐忑,感觉有些闷,便撩起了马车帘子望出去。
明梨落正送别客人,之后倚栏而立,望着这迎亲的车队缓缓而过,她沉静如兰,行止温柔。
黄莺的目光登时被她吸引,移不开眼,而马车却不断往前驶去。
她一直望着明梨落,而明梨落却没有见到她,只是看了一会儿迎亲队吹的笛箫,莞尔一笑便又进了枫桥楼。
黄莺失魂落魄地放下了车帘,在这迎亲队伍出了繁英城,往紫薇峰的方向去时,黄莺突然撩起了车马帘子,从马车夫身边跳下,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英郎虽为失聪之人,却忽然有所感一般,突然在马上回过头来,望见了摔在地上抬眼看他的黄莺。
他扯住马缰,喊了一句,“黄莺!”
当他要跳下马的时候,黄莺已经站起身来了,她扬手阻止英郎下马,眼波流转,或犹豫、或遗憾、或纠结,情绪交织。
英郎不解地看着她。
黄莺拖着身体,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那婚服上已经沾了许多灰尘。
她知道英郎是失聪之人,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脱下了婚服。
英郎感觉到了什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眼泪落下,将婚服放在了马车上,头上珠钗金饰也俱拆了下来,放在了婚服之上。
英郎直直地望着她,手中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
黄莺轻轻地用手叩打自己的心脏,之后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祈求英郎成全她,放她走。
“后来,英郎就放了她对么?”兔儿神看了悬崖上抱剑而坐的英郎,出声问道。
“正是,英郎从来不是强求之人,便放黄莺走。黄莺伪装成落难之人,去了枫桥楼,求明梨落收留。本来明梨落是没有留人之意,奈何黄莺苦苦哀求,她才留她在枫桥楼中做个烧水添茶的丫头。”
说着,辰风阁主又添了茶。
“看那黄莺,未过门便弃夫而去,是个纵情之人,颇有些果敢,想必不是只为在枫桥楼做个小小的丫头吧?”
辰风阁主叹了口气,“确实,这黄莺才华不凡,明梨落又是阅尽世微之人,岂能毫无所察?”
一日,一个身着家丁衣服的小男孩跑进了枫桥楼,黄莺见他,便停下了手里的活,笑着走过去,问道,“小客官,品茶否?”
小家丁抬手施礼,道,“小娘子,我不品茶,我是为家中老爷来请明姑姑的。”
明梨落是城中寡妇,不合适叫姑娘,而她与亡夫又有些过节,喊她夫人也不免勾人伤心事,之后不知是谁起了头,喊了一句明姑姑,之后知晓枫桥楼的人都喊明梨落为明姑姑,明梨落也欣然受之。
黄莺看了一下枫桥楼的侧楼,对小家丁道,“小客官,今日明姑姑有很多客人要招待,可能无法随你走了。”
小家丁一手握拳捶向掌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老爷是文雅蚀骨之人,最好饮茶弄花、舔卷阅诗,近来却不知为何,茶具闲置积灰落尘,诗卷书册束之高阁,那种了满院的花也不尽收拾了……夫人十分担忧,请大夫,老爷也不肯让大夫号脉,为他沏茶,他又嫌夫人手艺,说是徒然浪费茶叶,要他出门赏花,他又说花开思败、不如不见,好不念其伤……”
黄莺道,“所以夫人要小客官来请明姑姑沏茶,令老爷心境豁然?”
小家丁再拱手施礼,“正是,还请小娘子请一下明姑姑吧,这繁英城,唯有明姑姑沏的茶是最沁人心脾的。”
黄莺点头道,“那小客官在此候着,我去问问她。”
小家丁喜上眉梢,又连忙施礼,道,“多谢小娘子了!”
之后黄莺对店中人说,“给小客官上杯茶,我去寻明姑姑。”
“好。”
黄莺去了侧楼,却四处没寻见明梨落的身影,又从枫桥走回,才恍然见到明梨落正端着托盘,笑着走到坐着的一对夫妇身旁。
她将杯盖揭开,如玉白瓷的杯底放着几许茶叶,清香几不可闻。
随后,明梨落拾起火炉上放着的一把玄铁壶,滚烫的水落入杯盏之中,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困于茶叶之中的清香随着腾起的水烟,沁入人鼻翼之中。
夫妇二人对视而笑,那老丈人笑道,“我闻此香,知茶味。”
老妇人握着他的手,侃笑道,“鼻非舌,焉知舌滋味?”
明梨落展颜而笑,将茶杯置于夫妇二人面前,道,“那便请品茶滋味。”
黄莺站在枫桥之上,看着明梨落,心中欢喜如茶杯中茶叶舒展之态,又如枝上花裂苞而开之状……
看得傻了,明梨落忽然转过头来,看见黄莺站在那里,问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黄莺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声音轻柔道,“有位小客官说想请你去他们家,给他们老爷点茶。”
明梨落看了看整厅的客人,对她道,“你去回绝了他吧。”
说完,明梨落便转头。
黄莺拉住了她的衣袖,对她道,“姑姑,我听那小客官言语,似乎他家老爷心中藏郁。我本想直接回绝他,不来烦你,可是禁不住他的恳求,才来问你。”
明梨落回头看她,眼中有些不解,“若是病,便寻医吧,我只是个沏茶人。”
黄莺还想再说什么,只怕招了明梨落烦,便只好咽了下去,辗转下楼,在楼梯上犹豫一番才走向那小家丁。
小家丁见她表情不对,担忧地问道,“小娘子,可是明姑姑不答应?”
黄莺颇有些愧疚,对小家丁道,“小客官,实在抱歉,楼中茶客盈座,姑姑实在走不开。”
小家丁很是失望,追问道,“若是来日呢?”
黄莺摇了摇头。
小家丁叹了口气,拱手施礼,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多谢小娘子了。”
明梨落站在楼梯上看着黄莺,只见她站在门口望着那小家丁离开的方向,似乎有些伤怀。
“世间诸多可怜人,若非神仙,岂能尽渡?”
明梨落的声音从黄莺身后传来,黄莺回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清明,“姑姑是阅尽世微之人,对世事看得通透。而我自幼养于深闺,不谙世事,才想着许多事情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无能为力?”
明梨落摸了摸她的头发,“大夫都不能治的病症,三两杯茶,能改变什么?”
黄莺倔强地望着她,道,“我想,这世间有些事,虽然是药石无用,但天应无绝人之路。”
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坚持,明梨落竟答应了点茶之请。
翌日那小家丁再来试探之时正遇上了明梨落,明梨落欣然应允。
正当明梨落准备好了东西,要随那小家丁一同前往之时,黄莺抱着一个布袋跟了上来。
“姑姑,我和你一起去。”
明梨落好奇地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问道,“你抱着什么?”
黄莺莞尔一笑,道,“ 我向斫琴的周君借的一把琴。”
明梨落道,“点茶而已,何须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