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列火车（1 / 2）
夜空被涂成了青紫色，从这个角度，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犹如层层楼梯，每一个台阶都亮起了一方一方的暖色灯光，照亮了通往天穹的路。
如果眯起眼睛，若干明黄的方形便会膨胀，膨胀，形成难以辨别的六边形或圆形，互相交叠，好似梵高的星月夜，在视线有限的空间里尽情释放奇异灵动，雄壮瑰丽的美。
我就是在欣赏免费的画作时，被一阵突然鸣起的喇叭声拉回了思绪。
一辆车正正好停在我的面前，俞箬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脑袋，“万瑾，我送你回去。”
我摆摆手，“我已经叫了出租车了。”
她反倒将脑袋再探出来一些，“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
“求你，拜托了。”她的眼神分外恳切。
我只好同意。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这已经超过了俞箬一向的安全车速。她的手操纵着方向盘，像操纵着一把锋利的剑。有一瞬间，我以为我们在攒攒成团的星星下的树林里跋涉，一旦仰起头，就如同在看无数个夜晚的太阳。而俞箬一定走在我前面，她手里高举而又落下的剑，利落地劈开凝聚的夜色。
她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是为了好好思考如何开口。
“你比我想的还要勇敢。”
我看向她，示意她说得清楚点。
“你看，向琦玉捅破真相，放摄像头，威胁先平，这不是一般女孩做得出来的事。”
我笑着皱了皱鼻子，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藏在百合花束里的摄像头，“你看。”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去，左手仍旧握着方向盘，右手将摄像头举到眼前端详。她的眼睛忽地睁大，车身随之抖了一下。
我吓得赶紧抓住车窗上方的扶手。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可是这不是，这不是——”
我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没错，十块钱可以抓一大把这样的纽扣。”
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嘴巴开合之间，像急欲呼吸的金鱼。她愣愣地把手伸给我，我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纽扣，就着高速两旁的路灯发出感慨。
“啊，没想到中间这块劣质的黑宝石，乍一看，还挺像摄像头的。”
俞箬已经语无伦次了：“那，那个传到电脑里的视频也是......”
“对啊，骗人的。”我眨眨眼睛，“一切都是我策划的骗局。”
“为什么？”她像抓住了一把光芒，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做这些......不是，策划这场骗局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毁掉先平和琦玉的订婚吗？”
“我的目的不是要毁掉订婚宴，尽管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我放弃了，我只是觉得琦玉有权知道先平的真面目，在知道的情况下，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都绝对不会干涉。”
“哪怕她选择和好？”
我点点头，“哪怕她选择和好。”
车子驶下高速，犹如驶出浓重的墨池。夜色散了许多，不知道该归功于簇拥的车尾灯，还是道路两旁几步一个的路灯。
“那道歉呢？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先平给你道歉吗？”
我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笑声，换个角度听，很像一种隐藏的讥讽。
“我对先平只有讨厌，没有恨，自然也不会眼巴巴地渴望他给我道歉。我原本是计划如果琦玉选择和好，就让先平给琦玉道歉，结果——”我摇摇头，“我发现先平比我想得要更讨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俞箬看上去很不安，“先平会记恨你的。”
“随便吧。我本来也没指望道个歉就能让他脱胎换骨，人是很难改变的。”
“但你跟我分手，”她咳了一下，“不就是因为方艳梅吗？”
我毫不怀疑她是从先平处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刚要回答，口袋里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方艳梅的消息。我迅速看完，做了短暂的回复。
俞箬一直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我放下手机，斟酌了半晌，说：“有一点吧，但不是全部。”
她一定没有听懂我的话，或者比起听懂而投下一连串的疑问，她选择相信一个更加简单，毫不费力的理由。紧接着她便问：“那你会跟她复合吗？”
复合？
我点点头，“应该吧。”
她的口气似乎有点急切，“那她呢，她愿意跟你和好吗？”
方艳梅？
这倒有些难倒了我。我想起白天时分，自己在祁薇薇和魏梦知面前信誓旦旦地把这个问题回答的如同在跑八百米一样。在我心中，八百米早就超越了一项测试，成为一个痛苦和磨难的象征。可它独具希望，即使过程险些无数次想要趴倒在地，你总是能到达终点。
在这之前，我从不怀疑方艳梅会在终点等待着我。也许是因为太过盲目自信，致使现在磐石一样的坚定产生了一丝裂缝。
方艳梅会在这翻来覆去的一番折腾后，依然选择守候在终点吗？
“我想，我也不确定。”可我总要走到终点去确认一下。
车里有一瞬的寂静，不长，不过一两分钟，我又听到了俞箬的声音，这句话她讲得断断续续，打了好几次结才终于讲完整。
“她......应该......比我好吧，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念念不忘。”
我一下子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她诧异地偏头扫了我一眼，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不安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我出神地望着前方的车窗，红色的车尾灯喷出一团浓艳的光，“方艳梅很优秀，她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自律的人了。但我喜欢的，恰恰是她偶尔一不小心的脱轨。”
“脱轨？”
“俞箬，我不喜欢玩偶。”
“......啊，是吗？”
“嗯，也不恐高。不喜欢一惊一乍地装可爱，对光剑毫无兴趣，也没看过星球大战。我讲话很毒舌，生气时会以刺痛别人为乐。我没有什么耐心，喜欢打直球，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从来不会对暧昧乐在其中。我一点都不大度，忍让更不是我的性格。我自大，自私，傲慢，善妒，我在你面前谎话连篇，几乎从没说过一句真话。”
我轻轻偏过头，“这就是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