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骗日,受难日(上)(1 / 2)
我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
整个药店只有一老一少,年轻的女生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见我进来,那个年长的阿姨抬起头,一双眼睛透过镜片上下打量我,“需要什么药?”
“有没有安眠药?”
“怎么,睡眠不好?”阿姨一面说,一面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放在桌上,“我看你脸色还好,就先用这个药效不是太强的吧。”
我捏着小小的药瓶,转过来,转过去,“这个吃了会记忆减退吗?”
“不会不会,这个药是纯中药成分,安神定心,帮助你放松大脑,没有任何副作用的。”
“那算了,”我把药瓶重新放回桌子上,“有吃了记忆力能减退的药吗?”
阿姨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神色怪异地瞅着我,“小姑娘,你脑子啊是烧糊涂了啊?”
“有这种药吗,吃了能容易忘事的。”
“没有,没有!小姑娘,我们做的都是本分生意,你要是不想买药那就不要浪费时间!”阿姨向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
我径直走出门去,玻璃门堪堪合上时,听到从门缝里传出来的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哟,不仅没礼貌,连脑子都糊涂了呀!”
把两手揣进口袋,我沿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是烧糊涂了,曾经引以为豪的头脑早就烧成了一把香灰,灰堆中立着一块板,上面有几个鲜红的大字,仿佛昨日才誊写上去。
第二个受骗日,第八百三十一个受难日。
写论文的时候接到了姐的电话,倒不如说,是这通电话拯救了我,毕竟面对满屏奇形怪状就是与论文无关的字符,我的耐心也快到了极限。
“喂,阿艳。”
“姐。”
“没什么,有段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还好吧?”
听到那句早就说过一千遍的“你还好吧”,鼻子突然开始泛酸,我赶紧把手机伸到足够远的地方,蒙住眼睛,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
“喂,阿艳,阿艳,奇怪了,怎么没声音了?”姐在电话里奇怪地嘟囔。
我笑了出来,一笑,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对着电话说:“喂,姐,你那边信号不好。”
“信号不好,我在家里还信号不好?”她一向敏锐,尽管我极力掩饰,似乎还是被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声音怎么了,这么粗。”
“哦,有点感冒。”
果不其然,一听到生病她便忘记了深究,一个劲地叮嘱些陈词滥调,什么多喝水,别熬夜,多穿衣服少受凉,还有就是按时吃饭。我从来没有听得这么耐心,一一都应下了。
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个人。
她守在我床前时,突然戳了戳我的胳膊,“你为什么跟我差不多高,却吃得这么少。”
我连头也不抬,在心里拟好了新一轮惹她生气的句子:“吃得少才能集中注意力。”然后故意抬眼打量她,啧啧啧地摇头。
没有谁比我更擅长这种事了。
她也奇怪,明明比谁都知道我的套路,却依然第一百次一千次地上钩。
“阿艳,阿艳?”
我回过神来,“哦,姐。”
“你是不是精神有点恍惚了,赶快上床去,把被子盖好,睡一觉。”
“我还好。”我捏了捏鼻梁,末了,加上一句:“别担心。”
她又再啰嗦了一番,从吃穿到住行,仿佛我是不足十岁的幼童,每一样都让**心。但她转了那么多个领域,却始终巧妙地避开了一处阴影,到对话结尾,反倒是我率先踩进了这个阴影:“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挺好的。”
“那就行,还有你,姐,别老听他们的话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她笑骂:“行啦,还轮到你啰嗦了。挂了,拜拜。”
“拜拜。”
自从记事起,我的姐姐就同书桌长在了一起。
她年长我三岁。别家的兄弟姐妹在堆沙堡,打水漂,我的姐姐则是在学钢琴,做奥数。家里从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选择在书桌前看日出晚霞。
我的父母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采取了放养政策,或许比放养更过分,他们对我们不闻不问。他们似乎总是有上不完的课,开不完的会,把我和姐姐托给保姆照顾。偶尔回来一次,我待在沉默的姐姐身边,想要扑过去,试试看对他们耍赖撒娇来表达思念,但在踏出脚的一瞬,就被他们不经意投过来的眼神震慑,默默地,收回了那只脚。
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错误。
我渐渐放弃了与他们变得亲密,将时间都花在与同龄的孩子嬉闹,每天踩着一脚的沙回家,背上的书包里藏着不及格的试卷,其实也根本不用藏,就算我将那试卷整个平摊在晚餐的桌上,我的父母也会无动于衷地垫着它喝鸡汤。
只有姐姐,会趁着夜深人静教训我,我不怪她打扰我的睡眠,毕竟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空。但她的苦口婆心,总会在我的问题面前败下阵来。
“为什么他们对我们这么冷淡?”
只消一个问题,就能堵住她的话头,然后我翻个身,安安静静地睡觉。
等到我四年级的时候,我开始明目张胆地逃课,老师找不到家长,我便更加为所欲为,直到有一次刚刚翻过学校的墙,就看见已经上了初一的姐姐,站在一侧的树荫里,抿着嘴巴看我。
争吵是在所难免的,吵得不可开交时我又抛出了那个万能问题:“那你告诉我,他们干嘛把我们当隐形人,生了又当没有,还不如不生呢!”
“好啊,我告诉你,他们当然要生,因为他们想要的是儿子,而不是两个女儿!”
姐姐伸手,将处在震惊中的我抱在怀里,哭着说:“所以我才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不比别人差,不然这一辈子,他们都不会回头看我们一眼。”
我像是脱胎换骨,不再逃课,与原来的玩伴断绝了联系,每天坐在书桌前补自己落下来的功课。我开始明白文化底蕴深厚的父母,为什么却给小女儿起了一个乡村农妇的名字,因为这是期望的落空,更是落空后的恼羞成怒。
渐渐的,我也同书桌长在了一起。
转变是在中考之后,当时姐姐如愿收到了他们的母校B大的通知书,我也顺利考上了全市第一的高中。他们似乎终于在亲朋好友的道贺与周围人的比较中,发现了即使两姐妹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性别,也同样拥有优秀的实力。
他们回家的次数开始增多,偶尔说一些赞许的话,经常用仿佛为我们倾尽心血的口气发表对我们未来发展的愿景。刚开始,我很高兴,可时间久了,我和姐姐都察觉出不对劲,这是与漠视相反的极端——拗树枝。
当他们明白眼前这棵树的珍贵,他们便会想尽办法将它拗成心仪的样子。任由树自由发展?不可能。
上了大学的姐姐偶尔还能喘一口气,而我处在高中炼狱,连吸气都很困难,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生突然跟我告白。
男生的告白我已经见怪不怪,他们都是下半身动物,自以为是的热度足以将珠穆朗玛峰融化成夏天的黄山,也正是多亏了他们,我对自己的外貌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女生是隔壁班的,趁我经过走廊时,突然拽住我的胳膊,被我不客气地甩开后,当着一群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女生的面,对我说:“我喜欢你。”
身后的那群鸟开始唱起了高音。
男生向我告白时,我往往会觉得不适,但面对女生,我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女生叫汤嘉嘉,一看就是从小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小公主,可爱,娇气,面对世界的刁难只会用天真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