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1 / 2)
“万瑾啊,你发的图片我看到了。”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要是能再加点血迹就好了。”
“血迹?”
“对啊,你看哪,你现在这个画面太美好了,太宁静了,不符合海洋生态保护的这个主题,你最好把画面弄得血腥一点,让人一眼看上去,诶,就受到了心灵的震撼——”
“老师,我想的是,虽然海报的画面平和,但是也能让人从平和中挖掘出一丝残忍,而且您说的那种公益海报其实挺常见的。”
“不行不行,你现在这样不行。血迹啊,再加点血迹,一定要视觉上给人冲击力,就先这样吧,我还得带我孩子出去玩呢。”
“......老师,再见。”
挂了电话,眼角就瞅见英琳犹如一个贵妇似的斜躺在床上:“怎么说?”
我没好气地合上电脑:“反正再改就是了。”
“我就不明白,今天才大年初四,你就这么急着给你们毕设老师打电话,我要是你们老师,我也可不高兴了。”
“腾腾地方,”我推推她,在她身边躺下:“我也不愿意啊,关键老师说,开学不能返校的学生假期结束前至少得给她看四张稿,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干嘛不想返校?反正这学期又没课,还能远离这个家,多好。”
我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白天的它如同一个隐形的摆设,在日光下暴露自己的陈旧。我凝视着那些错落有致的吊坠,日久年深,水晶的下摆微微有些发灰,小声地喃喃,又像在自言自语:“对啊,为什么呢?”
“前几天你出去干嘛了?”
“哪一天?”
“别装,就大年初一那天,要不是那天我睡不着,在客厅里看电影,你就等着嗝屁吧。”
我干笑两声,装作没有听见。
英琳上来就要掐我的脖子:“看在我帮你开门的份上,快说!”
我用胳膊挡住她的魔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现在好了,前几天谁把我当一个隐形人来着。”
“那又是谁狠心地抛下自己的亲生姐妹!”掐脖子不行,英琳干脆上手挠我的胳肢窝。我从小到大最怕痒,这一下立马缴械投降。
“哈哈哈,我说,我说——”她好容易住了手,我连忙护住肩膀,翻身下了床,一溜挪到离床老远的沙发上,才飞快地在大脑里组织语言。
“那天送我回来的女生你还记得吧,她失恋了,给我打电话时哭得可惨了,我又不能放下她不管,只好跑过去安慰她。”
“什么,她,失恋,那个一米八的女生?”
我忍俊不禁:“人家没有一米八,净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吧。”
“有什么区别?”她不敢置信:“那她男朋友得多高,一米九?”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也没跟我讲过。”多说多错,我识相地闭了嘴。
接下来,英琳就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左右不过是连一米八的女生都谈了恋爱,而她还在当一条单身狗云云。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时,妈妈在楼下大声地喊我名字。
“怎么了?”我奔下楼。
“你爸有一个公文包忘带了,你给他送到公司里去。”她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公文包。
大年三十那次争吵以后,万光然在第二天的晚上回了家,所有都像没发生一样,一家四口围坐在桌边吃饭。也许这就是三十年婚姻的优势吧,拥有深厚资历的老演员权衡利弊,均等地各打五十大板,表面看上去,仍旧是一个和谐的剧组。
“你怎么不让英琳去?”
“你怎么这么懒,让你送个东西都不愿意。”
“我就好奇。”
妈妈斜我一眼:“你爸不是比较喜欢你吗。”
我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公文包,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假装抱怨似的嘟囔一句:“他怎么大年初四还上班。”
“他忙嘛。”妈妈一边说,一边重新回到厨房去洗洗刷刷。
昨天晚上下起了雪,是南方难得一见的大雪。半夜我拉开窗帘时,透过落地窗,看见了一整个活动的世界。好似一幅油画,蓝紫色的天空,蓝黑色的参差不齐的房子,蓝灰色的树枝子,协调的蓝色,都在纷纷攘攘的白色里轻轻扭动起来。一片一片拇指盖大小的雪花,是莫奈精心点上-的白点子。
在这样的神秘肃静中,我想起了那场粉红色的雪,尽管它已经被时间氧化成接近灰色的白,我还是想起了方艳梅,想起了在不管不顾时那只疯狂震动的手机。她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我全都不知道,因为当我在英琳的帮助下偷偷摸摸回到家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眯着眼睛删掉方艳梅的对话框。
如我所料的,方艳梅没有再在微信上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合了我的心愿,还是违背我的意愿。但当眼下的我将手臂支着窗棂,托腮望向白茫茫的窗外,有一个念头忽然闪进我的脑海,怎么赶也赶不走——那时,方艳梅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八成是俞箬。五分钟之前,我跟她说了一下大年初四还得给爸爸送文件的悲惨经历,她现在回复我:“那要我送你吗?”配上一个天真可爱的猫咪表情包.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伤心,可我已经在公交车上了。”
她发过来一个泪流成河的表情包,我噙着笑意说:“好了,你去打剑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