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1 / 2)
猩红的粗油布,油布内弥漫着直冲鼻尖的油烟,油布外是明晃晃的交叠着向远处延伸的光晕。这片光晕前面堵了五六个人,为首的便是俞箬。
“你怎么哭了?”俞箬很诧异。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揉了揉眼睛,挤出笑:“哪有,是这里面烟太大,熏着眼睛了。”
“哦,这样,”她点点头,“这家摊子的烧烤可好吃了,但是只有大年三十这天才有,你吃过了吗?”
“啊,嗯,我,我吃过了。”
子悬从俞箬身后挤过来:“你一个人吃的?”她的眼神在我身后扫了一圈,很快就停在某一处,我毫不怀疑她是发现了方艳梅。尽管她只看过对方的照片,可是满满堂堂的空间,只有方艳梅的对面是虚晃的空气。她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她眉眼并用地向我使眼色。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用腹语回答她。
俞箬奇怪地端详着子悬:“你的眉毛怎么飞那么高?”
“......锻炼一下眉部肌肉。”子悬没好气地把眉毛按了下去。
“要进去吗?别堵在门口了,琦玉有点冷。”先平在身后扬起一个脑袋。
我看见他的身边有一个女生,平刘海,齐肩发,一眨一眨的眼睛,脸被冻成了象牙般的白色。
“里面没位子啊。”俞箬说:“就一个空位。”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某一点,我讪笑着打圆场:“那是我之前坐的位置,这里太挤了,我们去别家看看吧。”
“不用。”
我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堵在喉咙口。
方艳梅的声音,一字一句顺着脊背,爬进我的耳朵:“那一桌的人快要走了。”
像是为了应验她的话,下一秒,塑料凳角哧啦哧啦地划过水泥地面,一声一声,震动着心脏。
“你是?”我听见俞箬问。
“她学姐。”我听见方艳梅回答。
话里的这个“她”毋庸置疑,迎着所有人的视线,我在口内无声地咀嚼着这个意味深长的“学姐”,一边堆起笑:“对,她是我学姐,我们恰好在这里遇到的。”
“那正好,一块坐吧。”一向心细如发的先平头一回抢先说道,揽着琦玉瑟瑟发抖的肩,走向了空桌。
有了他打头。剩下的人接连穿过我,俞箬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子悬停在我身边,顶小声地说:“你还杵在这干嘛,进去啦,上了一次战场还怕第二次?”
我苦笑,这才转过身。贴心的老板娘将三张折叠桌拼在一起。方艳梅的视线穿过乌压压的人头,与我相接,我撇了开去,径自坐在陈凡的旁边。
座位的安排略显诡异。先平自然是坐在琦玉对面,琦玉旁边却是方艳梅,陈凡坐在方艳梅的对面,我坐在陈凡的右手边。子悬正对着我,而俞箬则可怜兮兮地与我们两个共享一张桌子。
点完餐,先平捻起一根方艳梅面前的羊肉串,向我晃了晃:“你们俩都没怎么吃啊。”
我盯着他的眼睛,回了一句,“我吃得少。”
方艳梅发出一声奇怪的鼻音,我瞪向她,她看向我。十分钟之前,那些布满她眼眶的 血丝如今已尽数消失,只有眼睑下细细的一圈,泛着微微的红。
子悬率先做了叛徒,她夸张地惊呼:“你的头发好好看,怎么烫的?”
“不是,”方艳梅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是自来卷。”
“啊,好羡慕!”子悬捂住脸。
我皮笑肉不笑,“你最近加入了合唱团?”
她白我一眼,凑过去,啧啧地打量着方艳梅:“在学校里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吧。”
我紧张地捏紧了手心。方艳梅当年之所以在校园内叱咤一不二,不是凭借美色,更不是费心打理人际关系,而是凭她出色的能力。也正是这种摆上台面就能让众人噤声的实绩,帮助她成功镇压了底下的非议。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她的脾气显然不是太好。
当我眼睁睁看着子悬倾过身,眼睛在方艳梅的脸孔间打着旋,脸与脸之间不过相隔一个手掌的距离。我的心差点提到了嗓子眼。我很怕方艳梅会当场翻脸,或者用她一贯平淡的口吻冷嘲热讽。可是这些景象并没有发生,方艳梅仿佛突然成为了和平大使,微微向后仰,与子悬拉开一段距离,轻飘飘地回答:“还好。”
点的炸串陆陆续续都上了桌。浓重的孜然、胡椒搅动胃里的酒液,我食不甘味,默默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叫琦玉的女生吃相格外文雅,再加上秀气的长相,坐在那里像一只觅食的小白兔。
我时不时偷瞄她,一边内心暗暗惋惜,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为何看上了先平?收回目光的时候,冷不丁撞上方艳梅,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串连,然后不约而同地切断了这场连接。
排开三张桌子有什么用?胳膊肘挤着胳膊肘又有什么用?除非把眼睛戳瞎,否则仍然会在不期而遇的时刻被打回原形,重新回到那个一张小桌,两人对坐的场景。
该回家了。家里还有一个英琳呢。
我拍拍外套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啊?”子悬傻乎乎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嘴角冒着油光,“这就走,你不听钟声了啊?”
“不听了,你们听吧。”我摆摆手,就慌不择路地掀开了油布。
一下子涌入了大量的空气,鲜活地在肺里流动。我头一次觉得呼吸也是一种享受,踢踢踏踏沿着来时的路走。路上逮到了一粒石子,用脚赶着,将它与我绑在一起。在闹市里踢石子可是一项技术活,不能太用力,会直接飞出你的视线,也不能太轻,没两下就意兴阑珊。低头在人来人往的鞋尖里寻觅它,是踢石子的最大乐趣。
这么一看,踢石子和谈恋爱挺像一回事。
太用力,赔了夫人又折兵。太小心,机关算尽只想着自己。重重地来一下,就得轻轻缓缓两下,才能把主动权始终掌握进自己手心。
“万瑾!万瑾!”
我寻着声音张望。身后无数个飘来荡去的灰色的影子中,有一道鲜红的光。起初以为是有声的光,眼睛反应几秒后,才看清是俞箬向我跑来。风呼呼地灌进红色羽绒服,把她胀得像一个圣诞老人。再低头时,那颗石子早不见踪影。
她跑到我面前,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怎么来了?”我很诧异。
“送,送送你。”她上气不接下气。
我怔了一下:“没有人告诉你,我家离这可近了吗?”
“我知道,我送过你,还记得吗?”
她取代了那颗石子走在我右边。虽然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可她的一步相当我的两步。我只能看到她一半的侧脸,和完整的圆圆的耳朵。回去的路像一场接力赛,石子不见了,俞箬却出现了。虽然脚上寂寞得慌,可是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却开始忙碌起来。
“看这个!”俞箬停下来,顺手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灰太狼。
“好可爱,怎么,你喜欢看喜羊羊?”
“嗯......不喜欢。”她嫌弃地摇摇头,“可是灰太狼多有毅力啊,每次飞向空中都要喊——”她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模仿道:“我还会回来的!”
不光我,连摊上的小贩都撑不住笑了。
她耸耸肩,“多好啊,我就没有这毅力。”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把他带回家。”
“不行,不行,我都快毕业了。”她一本正经,将灰太狼放回原处。
“女生喜欢这些东西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