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风波不断（2 / 2）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歌声之媚，云娘自愧不如！
多好的一首曲子，多好的一首诗啊......居然被唱得脂粉气十足，真是糟蹋了！
乔元策丝毫不懂乐曲，也能听出这首曲子味道不对，又甜又腻，一个慌神，云娘拍案而起，欲冲出去阻拦她们。
“你站住！”乔元策牵制住她，“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现在去搅局，就全完了！”
云娘不理他，使尽了力气要往外冲，瞪着翻红的双眼，像头发了疯病的牛。
“你不能去！”
云娘忽然转过身，低垂着头，纤长的眼睫遮住眸子，安静了下来，只说一句，“我不能让她们这么糟蹋曲子......”
乔元策没想到她对歌舞之事竟是如此执着和偏执，可他绝不会允许她冲动坏事，他宁愿自己来做这个罪魁祸首，“你清醒一点行不行？！”迫于无奈，他扛起云娘往床铺上一摔，随后俯视着比自己弱小很多的她，凶神一般降临在云娘眼前。
云娘并不逃避他的目光，显得坦然而硬气，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一颗、两颗、三颗......
乔元策觉得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会哭？她居然……会哭……
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好像错了，自己希望云娘做个完美的女人，希望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做到临危不乱，步步为营。即便这种完美与自身无关，他还是将这种期待强行施加在她的身上。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想。
看见她眼泪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另一件事——羊二爷最希望云娘做一个完美的、没有性情的人。云娘是一件艺术品，一个几乎完美的艺术品，而羊二爷想到的，是一件完全完美的艺术品，一个完全听从于他、爱慕于他、忠诚于他的女人。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希望云娘能在一直秉承的原则面前下跪，屈服，承认自己是个弱者，承认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云娘擦去泪痕，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乔元策的肩膀，“你说的对，小不忍则乱大谋，让她们唱吧，大不了日后，我把她们的嗓子毒哑，然后扔到猪圈去自生自灭......”
“我......”乔元策莫名有些紧张，双拳渐渐紧握，坚定道：“好。”
好？这也叫好？云娘猛然抬起头，眸中水光粼粼，嘴角却是上扬的，“你不觉得我很像女魔头？”
乔元策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不好，”她淡淡地说着，不再愤怒，“从十五六岁开始，她们就一直被我管着，一个小毛孩子，每日挥着戒尺打姐姐们的屁股，量谁心里也不会舒服。我对她们在才艺上的要求过于吹毛求疵，弹琴时错一个音就打一下，跳舞错一个动作也打一下，后来我组了几个小机关娃娃，谁偷懒就打谁，把她们吓死了。后来机关娃娃玩腻了，我直接把她们的脚捆起来，在湖边扎起木架，将她们倒吊起来，练习身体的平衡，不到太阳下山不许下来，不少人都被我练怕了。”说着，她的眼里居然升起一丝温熙，不似春日的骄阳，而似秋日如的暖阳，弥足珍贵，“在她们眼里，我算是坏事做尽了。跟我对着干，即便被发现之后要受家法也无妨，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头了。当然，跟我作对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我非圣贤，不知道什么叫深明大义，对不住我的，我也不会对她好，克扣用度只是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把她们逼城现在这样，我脱不了干系。怎么样，很卑鄙吧？”
乔元策真的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云娘没有错，“严师出高徒，她们自己不争气，与你无关。人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你尽了应尽的责任，是应该的，她们能有多少造化，是她们自己的。不是有句话叫烂泥扶不上墙吗？你就权当她们是臭水里的烂泥吧！”
云娘定睛，看着他，问道：“你真这么想？”
乔元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个粗糙的汉子，渐渐开始试图去理解她了。连她的少珩都没有如此过。
云娘冷冷一笑，难得显得局促不安，低低道：“如果他能像你一样理解我，那该有多好。”
乔元策望着云娘，很想抱抱她，安慰她，这无关于爱情，这是一种彼此坦诚，彼此珍视的情谊，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情感。在这个炎凉的世态当中，人与人之间难得拉近距离，尤其是聪明绝顶的人，他们往往要忍受寻常数倍多的孤独。云娘和羊二爷两个聪明人凑在一起，免不了各怀心事，就像两座孤岛，即便靠得再近，终究是隔海相望，互不相干。
而现在，云娘居然肩并肩和乔元策坐在床沿儿上，毫不避讳男女之别，安静地听他的故事。她第一次觉得，他像亲哥哥一样陪在她的身边，自己还曾一度有些瞧不上这个冒着傻气的糙汉。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再度被推开，乔元策抬眼一看，来人不是李苦，便挡在了云娘身前。
“哟，新来的？”汉子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短眉圆眼，宽鼻厚唇，牙齿不齐，双耳招风，嘴角一颗大黑痣十分醒目，头戴高帽，脚踩官靴，一身飒爽捕快服，腰间系着一把剑，看着却不像好人，更像囚犯。
“你，就你，过来。”他指的人是云娘。
“你干什么？”乔元策喝道。
汉子瞥了一眼乔元策，“呸”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吼老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啊？”乔元策的语气显得特别老实，把对方给问懵了。
“我......”男子插着腰，提着气，抬起一脚，踩上凳子，昂首道：“我是王三儿！钱塘县令的亲侄子！”
“钱塘县令？我以为多大的官儿呢......”
眼见乔元策又有些口无遮拦，云娘插嘴道：“这位大爷，小的们是新来的，不认得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怪我这哥哥。”边说边闪身出来。
乔元策抓住她背心的衣服，云娘背过手掐了他一下，这才让他松开。
云娘不是那种爱躲在男人身后的女人，该为自己出头的时候，她一定会站出来。
王三儿见云娘很听话，满意地搓了搓手，待她走近些，方问道：“小弟，你叫什么名字？”
“陆云。”
“陆云......”王三儿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烂了，心中愈发欢喜，仔细一瞧，他虽不是女人，但胜似女人，“男色我也喜欢，只要是漂亮的，我都喜欢。”说罢便要朝云娘的身上贴上去。
乔元策怒从胸起，刚想抬脚踹他，只听王三儿“啊呀！”一声痛呼，伴随着“哐啷”一声，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倒地，嘴里嘟囔着：“我的后背.....我的后背......”
“谁？谁暗算我？给老子滚出来！”缓过神来的王三儿从地上爬起来，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只发现一个新倒扣在地上的火盆，用脚踢开，里面全是烧红的炭，索性自己的衣服够厚，不然准会被烫伤。
他刚要发作，只听门外一阵清爽的咳嗽，旋即一个熟悉的身影迈门而入，腰间还系这一个酒葫芦。
“李老弟！你暗算我！”
李苦嘿嘿一笑，“不是我暗算你，是火盆太烫了，我没拿稳，不知怎么，它就飞出去了，正巧砸在了你的后背上。”
“你......”王三儿恨得牙痒痒，可他知道李苦会点拳脚，自己不是他对手，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个屋子里真冷啊......”李苦缩了缩脖子，“一个火盆不够，我才
又弄了一个来，没想到全让王老哥你给糟蹋了，真是可惜喽......”
王三儿敢怒不敢言，自己生闷气去了。
李苦拉起陆云，“走，你跟我睡，暖和。”
云娘没有反抗，惹得乔元策不解，想出声阻拦，可他跟云娘学聪明了，凡事先观察，只见云娘扭过头，冲他使了一记眼色，乔元策立刻心领神会。
两人走后，寮房里只剩下了乔元策和王三儿，王三儿身上没了那股蛮横无赖劲儿，依旧是“呸”了一声，转身，钻进被子里，但抱着胳膊睡了。
乔元策冷冷撇他一眼，把自己的被子挪远了一些。
隔壁，云娘和李苦同塌而眠，中间很自然地隔了一个人，如果不是云娘在，今夜李苦还是独自入眠。
“喂，你......你不冷吗？”李苦睡不着，总跟云娘说话，云娘背对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你要不，靠过来一点？”
云娘转过身，面朝着李苦，呆呆地看了他一阵，往他身边挪了挪，阖上双眼。
她必须这么做，因为她不能被李苦识破，既然要做戏，就做得真一点。而她的骤然靠近，让李苦猝不及防，谁知道她真的胆子这么大......
李苦凝着她的睡颜，近在咫尺，宛若玉雕，他越看越想撕掉她唇上的假胡子，戳穿她，看看她出糗跳脚的刁蛮模样。
一阵欲言又止之后，他将被子蒙了过头，闷闷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