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如潮突迎新客（下）（1 / 2）
回到遗香坞，两人沐浴、焚香、净身、净心，做着世间所有女人都喜欢做的事情。
还有半月就到立冬了，为此节气所准备的龙涎香已经堆满了库房，遗香坞内的长桌上摆满了各色香料，一样一堆，云娘一一嗅之，执笔在账册上写下鸳鸯小字以做记录：艾叶、薄荷、菖蒲、苍术、甲香、白芷、沉香、冬青子、过山香、川芎、桂皮、佩兰、甘松、苏叶、大黄、龙脑、郁金、藿香、莪术、花椒、□□、棋楠、辛夷、酸枣仁、草豆蔻、玄参、没药、茅香......
月娘终于按耐不住，叹了口气，抱怨道：“我的好姐姐，你快来救救我吧！”
“怎么了？”云娘没有放下笔，只是淡淡地问。
“我的衣服......”
云娘转过头，透过月白色的纱帐，能隐约看到月娘好像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她这才起身，撩起纱帐，钻了进去。
“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把衣服穿错。”云娘边数落她，边帮她把错穿的衣服脱下来，再按照正确的方法穿上。
云娘给月娘准备了一套崭新的齐胸襦裙，色红，点缀粉白，面料触手柔滑，且鲜亮。这种裙子的束腰非常高，束带位置在胸部以上，像月娘这般可爱的小女孩穿上它，愈加显得娇憨俏皮。
云娘帮她穿好粉色的上襦，系上带子，再从脚下套入红色长裙，将后片裙子上的系带绕到胸前系住，为了防止脱落，她系得紧了些。将前片裙子提至合适的位置，系起来，将前片的带子绕到背后交成一个叉，再绕回前面，将带子于胸前系住，才算穿好。
月娘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裙子真麻烦，我每次都穿不好。”
云娘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头，“那是因为你笨呀。”
“反正有你在，我笨一点也没有关系嘛。”月娘环住云娘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梳妆吧。”
云娘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无奈，也许是因为天性，也许是因为自己对她过多的溺爱和呵护，导致这个傻丫头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一样。
月娘坐在梳妆台前，心安地享受着云娘的照顾，长发被盘成端正的元宝髻，前额两侧各插入一支杜鹃短簪，不做其余缀饰，双耳戴好小颗的珍珠耳环，平添一丝成熟的韵味，描眉眼、贴花钿、点绛唇，登上织纹锦履，这才算打扮齐全。
月娘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满意得不得了，跑出门去，要找风娘和雪娘炫耀自己的年轻和美貌，遗香坞里只剩下云娘和一堆散发着各种味道的香料。
她也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菱花镜里这张美丽的脸，心事却再次翻涌而出，眼前连绵不断的景象倒影于镜中，分不清是过往还是当下。
韦平湘被俘之后，灵武郡郡守盛骏咬破手指，写下奏疏，令部下快马加鞭送入长安，请求朝廷派兵增援，可梁廷调派的五万援军还没赶到，灵武郡被破，盛骏战死。祖赞图立即挥师南下、西进，占领盐川、雕阴、马邑、西平共五郡，轻而易举如探囊取物。
灵武郡之失对于大梁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丢失了—块土地。自从陇右王李检之死后，西域马商不再与梁人合作，即便朝廷以市场价的三倍购买汗血马，他们也盖不理会。韦平湘被俘之前，曾三派使节前往西域买马，毫无收获，还遭到了羞辱。所以，灵武郡至马邑郡一带成为了梁军主要的马源之地。祖赞图占据灵武郡东西各郡，断绝大梁的良马来源，为的就是断绝梁廷大力发展骑兵的可能。
梁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西域商人对李家之事有产生如此过激的反应，对梁人的抵触之情甚至超过了对真金白银的渴望，他们不明白，太不明白了！
梁帝因此龙颜大怒，呵斥群臣道：“我泱泱大国，没了他陇西李家，就不行了吗！”
文武百官，无人应答。他们知晓，自此，皇帝身上又多了一块逆鳞，谁也不可触碰的逆鳞。
毫不夸张的说，大梁培养出的中原骑兵，除了陇右军，没有其他军队能在与游牧民族的对抗中长期处于优势状态，也许从此以后，梁军的骑兵一旦败北，弱势便永远无法扭转。
就在梁帝焦头烂额，动心逃往江都行宫之时，前线突然出现了一丝转机——韦平湘成功从祖赞图手中脱逃，率领援军攻打灵武郡，且并非是毫无胜算。可梁帝还是害怕了，他怕极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他清楚自己窝囊、胆怯、懦弱，但并不承认他刚愎自用、容易满足，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世人口中的笑柄。他是天子，天子不会犯错！即便错了，也值得被原谅。虽然按耐不住，可他决定和百官一起坚守在长安，美其名曰“与长安共存亡”。
他夜夜合不上眼，因为一旦合眼，就会看见李检之，他没有脑袋，只有一具依旧挺拔而坚毅的躯体，腔子里喷出的鲜血还是热乎乎的.....
他一次次于梦中惊醒，伴随着暴躁和愤怒，他赶走所有人，谁也别想看他的笑话，行为几乎癫狂。皇帝要的是威严！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捧着一面镜子，眼角、眉梢、鼻翼、唇角上密密排列着的皱纹，和脸上日渐增多的斑点都在告诉他，他已经老了。
如他所愿，李检之死了，可他却总惦念他，但他总会找到一个人来代替他。韦平湘，这个年轻人没有让他失望，皇帝连夜传旨，为他加官进爵。韦平湘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在激战正酣之时对自己封赏，还封自己为襄国公，他不过才三十岁年纪，哪里配得上这份殊荣？但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大敌当前，他必须打赢祖赞图，夺回灵武郡。
出乎祖赞图预料的是，这次梁廷迟迟没有前来议和，梁军的援兵数量只增不减，再这样下去，形势恐怕又会再次逆转。祖赞图还忽略了一点，韦家的老本行是铸造兵甲和机关术，他们提供前线将士更加坚固的铠甲、更加锐利的兵器，搭配各种新型的暗杀武器，致使东秦骑兵连连败退，然而祖赞图雄心不已，狂妄放言道：“我要踏平江北，直捣江南！”
前线战况已然对祖赞图不利，岂料他的后院也起了火，前国主还余下一个儿子——赞骨，他趁着祖赞图后方空虚，于国内掀起战乱，机缘巧合帮梁廷解决了的燃眉之急。祖赞图一怒之下杀回北方，韦平湘很快收复了失地，成为了继李检之之后又一个民族英雄。
灵武郡之战对于韦平湘，那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虽然韦家仍不被梁帝所宠，但韦平湘还是看到了希望——再次振兴长安韦氏，这个数百年来都象征着荣耀、地位和财富的家族，一定会在他的手里重新崛起。此后，他的仕途却一直在走下坡路，打仗常败，难胜一役。
其实这世间有很多人，昙花一现，惊鸿一眼，便黯然凋谢，滑稽而无奈，比如韦平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