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深秋旧梦难释（上）（2 / 2）
乔元策在原地愣了片刻，有些犹豫，又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香雪楼建造于惠帝十年，坐落于西子湖畔，白堤东端，背靠宝石山，面向余杭城，依山傍水，风景极佳。虽然名为香雪楼，听上去地方不大，但实际占地超过两百亩，其中有三处的景色负有盛名——香雪楼、飞鸿斋、红梅洲，分别对应三处美景：女墙斜飞、云际落雁、疏花断魂。
惠帝贞元十年，皇四子禄王萧义于被废流放，驱逐出长安，南下扬州，流寓余杭郡钱塘县。钱塘风景古来奇，令萧义于极为留恋，遂花下一千两白银，买下田地两百亩，将此三处建筑圈在一起，购买美姬，安置于此，终日饮酒作乐，虚度年华。由于香雪楼最为热闹，所以这两百亩宅地被统称为“香雪楼”。
香雪楼是女子闺楼。香，指胭脂水粉，雪，指断桥残雪。因它建筑翠山之上，下瞰西湖，背靠群山，前望古城废弃的女墙，高耸密集的竹林将女墙遮掩得若隐若现，竹颤而现，竹静而隐。遥遥望去，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山与天相接的地方有淡淡萦绕的云烟。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淡淡得照在高楼之上，红花凋敝，绿叶枯落，预示着美好的事物都将渐渐得凋敝。竹叶飘荡，叶缝中，可见女墙斜飞，坚固的城砖年复一年历经腐蚀和惨败，变得寂静而苍凉。游人不忍心登高望远，栖身于香雪楼上，也催发心波起伏，叹息连连。
飞鸿斋，原是斋群中的一个，因名声最盛，成为斋群的代号。它本没有特别之处，甚至最为僻静和简陋，却有不少雁群在此过冬，每年冬天，静静飞来，来年春盛，静静飞走，不惊扰任何人，成就了云际落雁的美景。后来，这里渐渐名声大噪，吸引了不少等雁的人，可大雁却日渐稀少，慢慢销声匿迹了。飞鸿斋没有了飞鸿，必定遭到冷落，不过两三年后便再无人问津。
羊二爷一直记得，也是一个深秋，他初来钱塘，心情低落，意志消沉，慕名想到香雪楼一观，可犹豫再三，还是没进去。长夜寂寞，他开始一个人围着西湖兜圈子，无奈之下，登上翠山，想等到次日天亮，远远一观西湖美景。
黑暗徐徐涌来，翠山一片空幽寂静，飒飒下了一阵小雨，淋湿了他的衣衫，幽美脱俗的秋野景色，仿佛笼着淡蓝色的荧光，只觉清美。从山顶俯瞰，钱塘县城满城灯火，热闹非凡，有情人成双成对，家人朋友彼此相拥，自己却像只漂泊无依的大雁，躲在暂时休憩的暗处，孤独得舔舐着凌乱的羽翼。可即便白衣胜雪，也还是会沾染污泥，孰洁孰浑，又有什么标准？
他在山上寻了个亭子，生了一堆柴火，将湿衣服晒干，独坐直到黎明时分才睡了过去，竟也安枕。
飞鸿斋再次出现大雁的踪影，正是那年秋天，风鸣两岸，松林萧萧，泉水潺潺，亭檐上的积雨一滴一滴砸在脚边，传来清脆的声响，其中夹杂着几声秋雁的哀鸣，声音由远而近，听起来越来越清晰，恰似边关戍鼓频起，兵戈未熄，令人心绪翻涌。羊二爷睁开困顿的双眼，只觉一阵晶光耀目，原来，白云初晴，天光已被烟雨洗刷得明媚清亮。
雁儿回来了，云儿飘来了，羊二爷也从这繁华喧闹的世界中清醒了过来，却忽然若有所失。
日光倾斜成片，他这才看清，原来有一条隐匿在松林间的山路，山路通往两扇紧闭北向的柴门，推门而入，荆棘条编织成的绿色篱笆围成了院落，篱笆墙下留了一个空洞，令小狗出入自如，绕着绿篱又开辟了一条小路，家中仆人常踏着青苔，打扫落叶。门内到处种着桑麻，渠池曲折有致，周围栽着杨柳，长拱桥横跨其上，与开阔的广野相接，菜圃占地十亩，极目四野全是田地，鸡犬之声相闻，三亩池塘用来养鱼，四亩挖土堆垒成山，一对大雁行在云霞之下，生机勃勃，野趣盎然。
穿修竹，行绿荫中，再往前行，曲折通门，入园林外，三面环水，背靠朵峰，过弯月桥，白日湖光荡漾，夜晚桥月辉映。桥如蜂腰，下西坡，为入园径，拾级登回廊，顺廊而东，主人斩竹，令海外花石无所不致，稍显迷乱。荒废处，石子甬道笔直穿过，两侧老木、怪藤、丑树，交覆角立，尽头遇一石洞府，内有奔泉汛流，宛如水帘，阴森寒冷，如入深岩绝壑之中。
出洞折南，为一高阁，荒废状，无人居。顺小路南行，遇无数斋楼，均紧闭门扉，两侧花鸟树石，坐落有致，回环峭拔，安插得宜。东折，五步之远，现一假山，假山上建造亭台，九曲十八面，亭中四周设石桌石凳，供人休憩，饮茶下棋。登亭而望之，东南倚山，西北临水，高低有致，风景玄妙。亭柱上挂有楹联，“看取江山剑戟里，难损渚上一片荷。”
亭，历来是文人墨客最喜欢题联留墨宝的地方，此亭的观景视野非常好，远眺西湖，近赏园林，何不将优美的风景写入联中？又是谁会写下“看取江山剑戟里，难损渚上一片荷。”这样煞风景的联呢？
山下，池馆澄澈宁静，水色翠而温润，圆圆的荷叶迎风挺立着，擎起一片碧绿，青盖亭亭，雨后新荷，嫣然摇动，荡漾一片冷香。许是阅览了对联的缘故，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荷叶，陡然令人索然无味。临水建造的连廊上烟雾朦胧，人行其间，仿若身在仙境，沿途放置几张石凳，可依靠或垂钓，走廊转弯便是相连的卷棚小楼，座座别致，座座不同。美则美矣，却渐渐生出些世俗的味道。
小楼向北，楼后，玲珑的石块垒成山峰，周围林木绿衣盎然，花明柳暗成趣，四季花开次第，四时之景不同，花树密集的好处便是将女眷们很好得保护起来，即便摆设宴席，玩至深夜，女眷们也不必围起帷帐遮挡。正所谓是“应是墙里千秋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羊二爷拨开花树，行至假山旁，忽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