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七章】子规血(1 / 2)
西湖依旧是草青柳绿,只不过一日之间,家家户户皆挂上了白帆。
白色的灯笼迎风,白色的绸布飘摇,白色的梨花满地。
路过湖心亭,眺望恰如落雪。
分明是春天。
到吴山书馆时天色已经晚了,一路上江偃与她并无多言,二人亦步亦趋,时而相隔甚远。沈缚本以为会打样,没想到余尔砚的书馆竟然还开着。
有些事儿江偃也急需解决,避开书馆不远,西湖不过咫尺之间。
重山阙阙,烟雨蒙蒙。
他一身绛渐蓝的深衣,周身凛然,似是与这婉约温柔的景儿格格不入。俯身拾起几粒石子,往着湖中央打水漂,溅起起一圈又一圈的圆晕。颔首竖耳,手中把玩着束腰上的两根吊饰。
立在河岸不久,身侧一啸风,手臂被一把短刀划过,他似是不经意地轻身躲开,而那刀稳稳地插在他手边的柳树上。
远处是保俶塔,而这把偃月刀的形状倒是与之颇为相似。
飞刀下的,是一只溢血的杜鹃。
他转身往偃月刀投掷过来的方向看去,入目之处星星点点皆是游人,全然不知是谁的做为。江南是青蓝碧绿浅白,他眼波所及之处,唯有一点暗红沉寂却又肆意张扬。
江偃再定睛,却是什么踪影也瞧不到了。
握起雏鸟,那只杜鹃已经没了气息,他将刀拔下,用鸟儿的毛羽擦了擦带衣镖上的血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打开鸟喙,取出叠成指甲大小的信条,打开看了一眼。左手的鸟羽血渍斑驳,信条用血浸湿塞回喙中,少年随手向外一掷,击入西湖的平静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染红了潋滟涟漪,洽如水中啼血。
湖面画舫传来清亮歌声,江偃充耳不闻,做完了方才这一系类动作,他也只是在附近的小方桌上,站着叫了一杯茶,安静喝了一口后离开。
如寻常般冷静果决而不自知。
他方走,便有人前来,替之在茶水摊上摆了些铜钱。
此时的吴山书馆里头,除了余尔砚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还是坐在老位置上,一边翻书,一边提笔记着些什么,有如旧时王谢般,总是一副清雅自持,裙屐风流的模样。她立在店门外头,正犹疑是否要进去,却发觉身后不见江偃踪影。余尔砚正打算收起书册与笔墨,抬面便看到了她。
“以为你今日是不来了。”余尔砚阖上了书。
沈缚也直言道:“皇后娘娘薨了,我们进宫打点,前天一夜未睡,昨天补了一觉醒来也是夜里了。这几日义庄依旧是忙。”
“既然如此,小缚儿应该好好歇息才是。”言语里有几分关切。
“我这里有你的一把伞和书册子,总归都是要还的。”说罢,她将这些拿上台面,“今天过来一趟,之后或许要好些日子不来了,我过来不过就是同你说一声,如果要来义庄,也别选在这段日子。”
余尔砚点了点头:“你哺食用过没?”
“还没呢。”沈缚闪了闪眼儿,心中还挂念着江偃怎么不见人,却受不住余尔砚的好意邀请。
“那便一起罢。”他笑。
江偃真是无声息了,沈缚倒也渐渐放下心来,便由得余尔砚带她坐车又回了家门口。
两人在楼外楼点了点小酒,一盘螺狮,笃腌鲜,东坡肉,再叫店家炒了一盘时令蔬菜。
而身后传来几人议论声:“皇后大殓,这御前司姚指挥使,杖毙于大殿前。是什么缘故?”
有人嘿嘿一笑,一摸胡子,轻声道:“听闻事关皇胄,是不是与宫妃私通?”
“那姚指挥使我见过,人高马大,相貌伟岸英勇,哪个娘娘若是动了心,也情理之中。”
余尔砚听言一笑,替沈缚斟了些酒,道:“你入宫的时候,可有听到什么?”
“我横竖只是去入殓,哪里知道什么,”沈缚望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小喝了一口,“我们午时便走了,也进不了前殿,听不得这姚指挥使什么消息。多得是宫人的非议和传言,谁知道做不做的了数呢?只是……事关皇后的死因,或是有蹊跷。”
“人皆说是天谴,因宫殿起火,大雨也是浇不灭?”
“尔砚你也在说笑。”沈缚擦了擦沾在唇瓣的酒渍,“若是蜡油起火,宫灯化成了铁水,雨水如何能扑灭。”
人心不古,硬要说成天谴。
沈缚不信有天谴一说,连鬼神亦是不怎么信,可如今却是遇到了难以用医理解释的怪事,她掩去江偃死而复生之事不提及。
得空又讲了那日从余尔砚那儿回去碰到的公公的事儿:“姚指挥使是魏公公处决的么?御前司的赤字禁军也被处置了不少。”
“眼下是他风头最甚的时候,他在泉州港操持海外航运,去年关税收入即达两百万贯,国库充盈也皆是魏公公的功劳,如此若不跋扈,恐怕也是位圣人了,”余尔砚一改寻常嬉笑的脸,说:“不过我闻,魏无忌昨夜里被一红衣人所伤。”
沈缚闻言一惊:“禁军的衣裳倒是红色的,难不成是因为这个而射杀尽了御前司卫?”念到前日瞥见的那位男子便是这个色儿的衣裳,心上更是发怵思即此,又问:“你见过金玉制成的扇坠么?”
“怎么问这个?小缚儿是想买一个送我么?”余尔砚笑,“金玉做坠,倒是有些新奇。”
“你自己买去。”沈缚撇了撇嘴,“那日我见到魏公公的时候,被这金子晃了眼,想来是哪家财大气粗的公子,竟然用这个做扇坠。如今这时节分明也不是扇扇的时候。而那人,也着红衣,他一直将扇坠握在手里,哪有人这样使扇子的……”
余尔砚思忖了片刻,答道:“金子打磨得极为光滑才可反射光,金银铜铁若做了扇坠大多以雕花为饰,若是能够反光定要淬了火,与制作刀剑的工艺相仿了。因而,你说的这个,或许更可能是凶器。”
“刺杀者若要撇清身份,金子也却是是好物,冶炼造型不会让人生疑,若锻造成其他物什,也极为容易。”沈缚道,“而玉却无法改其形,不如去问问今日有没有金铺、当铺接触到出让金镶玉的人,还可以探个究竟。”
余尔砚点点头:“再候上几日罢,刺杀者不一定这么快出来,总归怕打草惊蛇。”
“你又怎知此魏公公的消息?”沈缚忽然问。魏无忌受伤一事事关社政,内部知晓之人则应缄口不言,不然反遭致杀身之祸,分明这事儿不会被四处传了出去,而能知道此事者定是寥寥无几,且皆为魏无忌内侍而已。
余尔砚露出玄乎其玄的脸色:“受人之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