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四章】江流止(1 / 2)
她略略惊叹。
这是一位少年郎,年纪抑或是比她还要小上一些,还未及冠却失了性命,沈缚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了。
而观他仪容,清朗不凡,仿佛生者一般,大约并无离世很久的样子。抿着的唇色浅淡,眉峰如雨后黛墨,平添几分虚妄之色,叫人看不通透。沈缚检查了一遍,想着这尸体生前亦无中毒,或许在他身上不必大费周章,若是身上无伤,今晚连刀子与针线也无需再用,而他面色并无泛青,准备好的白/粉与胭脂都或许不必怎么调色了,就按李永逸所吩咐的,只要快快落了葬便是。今天晚上倒也是个轻松的美差事。
于是仅仅是将手中帕子打湿,面不改色,对结实体格与细腻肌肤熟视无睹,替他好好擦了脸与脖子,解开他的中衣。少年本应是白净的胸膛,却露出了几道早已凝上的伤痕。而这些竟是陈年旧疤,思忖着他也并非因此而身故。
不知这身子的主人在世为少年时究竟遭遇了什么,会有这般触目的伤痕?
于是沈缚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此位不知来历的少年死因不明,沈缚好奇难耐。想着有人在他身上放了银两的意思是不是这桩尸体便可以由义庄处置?那么她该不该简单剖一剖尸呢?还是叫严笙一同过来研究一番?一起摸一摸少年的肋骨,待追究起来,她就有了背锅的替罪羊不是?
本来嘛,没刑部的指令妄加检查的确是对之大不敬,她过多深究也确实怕招惹是非。但只要义庄收下了钱,她便不想怀揣着什么慈善慈悲的大仁大义。剖尸不过就是花费了个磨刀钱。只是先前皇后娘娘尸体的疑点还未解开,还无人知晓她已经犯下了天大的罪祸。沈缚重新搓了一把帕子,伸手碰了一碰箱箧里的那把磨好的柳叶刀,举棋不定。
收回手,拧干巾帕,在出神思考此事,回过身方抬眼之间,她眼睁睁瞧见躺在门板上的这个人,在暖意微醺的夜里,动了一下眼睫。
呼息霎时停滞。
投在窗上的烛影重重,未扣紧的木门随风移动,咿呀一声长响。
不知是因风一起,还是台下堆了防腐的冰块寒气逼人,亦或是见到斯,沈缚竟然打了一个寒颤。
不清楚是不是刚才自己看花了眼,沈缚心跳如惊雷,一声不敢吭,怕是惊动了往生者。毕竟义庄里多多少少有人也曾遇到回魂的事情,他们见的死后的怪事与反应真真是多了去了。
她自觉没有对死者不敬的意思,此刻却是对自己不信鬼神一事后悔莫及。
稳住呼吸,再回身去将门拴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不该有的念头不该有,今日就先不剖这具尸体了,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哪知,耳间又霍然落入一句男声,如磁石琤琮低沉。
“好冷。”
闻声一瞬间,她瞿然语滞,想是吃惊大过于害怕,不畏血腥却畏不知。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着身后的苇帘,阴风从缝隙处钻入,溜进了颈脖,令她硬生生地又打了个颤。
而她却要尽力镇定下来。
这头他揉了揉鼻子,道一句冷,喃喃如呓语,兀自坐了起来,方才被她解开的衣带就滑到了腰际,露出光洁紧实的胸膛,夜风入怀,身下枕冰,他觉得此处是有些寒凉。
沈缚从未见过如此的局面,发憷之中却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她心口难以平复,因在这一行见到死人活了的惊吓,并不亚于见到活人死了。
不信鬼神却见死而复生,本身就是一件极为震慑的事情。
她站直了身子,硬是镇静了面色,心下确是起了澜,有些后怕地出声询问:“还好吗?”
本应探一探他的脉搏,而沈缚却被初生的真挚所迷惑,有些失了分寸。
未等他回应,鬼使神差地,她将手握了上去。
指尖一相触,一时被少年的细腻却带着薄趼的触感所耽误,继而后知后觉地发现:
掌心是热的!
沈缚后背全数寒毛都立了起来,镇定呼吸,当下顺着他的手心纹路落到手腕,把了脉,又靠前探了探他的额头,双指撑开了他茫然的眼,都发觉与常人无异。
混沌中的少年竟然未有反抗动作。
沈缚甚至丝毫未顾及其他,把手搭在了他的心口,此时此刻,她感到了心脏的跳动。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沈缚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这位,诈尸了。
她脑中千思万绪的不可思议转化为心有余悸,在明白过来之后,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扯了一个自认为不算尴尬甚至有些温柔可言的笑容来,也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动刀子,不然此刻她就杀了人的凶手。
他看她了一眼,清冷的面上是不明所以,渐渐地蹙了眉,目光落到一旁的细刀之上,本是迷惑的神色忽而愣住。
余光发觉沈缚也正在打量着他,这位少年眯了眯眼,寒意从眼色渐生,他身子稍一前倾,不过一瞬,蓦然挡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