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会员书架
首页 > >热宴 > 1.9

1.9(1 / 2)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页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

战后,他两个在华阳停留过几日,就是这次牌局之后的春节。敌人投降是在那个春节前,节后,他们过去散心。南家在华阳有别业,是个园子,这时旁人忙着复员搬迁,园子里没几个人,他去住,亦没有人管。

地方很大,又空,并不怕会被看见。有时在白天,门窗关紧了,外边轻寒漠漠,雨声时高时低。除开他两个之外,在这里的是个年轻男孩子,才十七八岁,跟南友清长得很像,因为他们两个的父亲是兄弟,母亲是姐妹——当年一段婚配佳话。他自己名叫南友隽,称南友清为“阿清哥哥”。

南友清出门,黎兆熊在花园里乱走,又瞧见这孩子,从中想见一个缩小的南友清。不过那孩子肤色更白,不见人的样子,神色也冷,并不太肯敷衍黎兆熊,两人打个招呼就侧身擦过去。

晴天时有人来。有电影公司借园子作为拍摄场地,是南家长辈的朋友。长辈不在,南友隽迎候他们,也不过寥寥数语罢了。黎兆熊和他一起在阳台坐着,黄昏近了,吃晚饭,也喝一点酒。黎兆熊饮酒很节制,只小半杯,琥珀色。南友隽年纪小,喝得却更多,黎兆熊先是想劝一劝,后又闭上了嘴,只共同向下看。

水榭那边点起了灯,帘幕四垂,一时缥缈,真是不知今夕何夕,原是在拍夜戏。人喧嚷了一阵,后来才散,来感谢道别时那女明星裹着披肩,头发散着,粉颈低垂。高跟鞋落在地上,声音是哒哒的。

她已经不是少女了,稍微有了些年纪,轮廓很柔美,神情却有些傲,很有些意思。也一样端起酒杯,手腕白而纤细,透出暗青的血管。她是女明星里边偏瘦的,其他人要更丰润些,那样显得更饱满,鲜嫩的果实一样,她却很独树一帜。不过黎兆熊不怎么看电影,向来不大关心这些。

南友隽跟他说起“阿清哥哥”。他注目向南友隽的手,不算纤细,但也青筋隐现。他自己的也是。皮肤白白的,手背横亘着血管。这都是方才那女明星的缘故,令他忽然对众人的手产生了兴趣。南友清的则不,是正当盛年的肌理丰泽,骨肉匀停。

南友隽说:“阿清哥哥小时候就能折腾。”

很乖张,难怪被白萍寄不喜欢。白萍寄就是跟南友清不睦的一个老前辈,须发飘飘,倒很扮得仙风道骨。他很传统,说南友清不中不洋的,这一阵打压南友清,很成功。南友清说起将来要办美术学院,也被搅了。萍寄不是他的名字,是个别号,不过这人一向以别号行。

“那老东西,是个烟鬼噢。”南友隽抿着酒嗤了一声。寻常烟鬼当然不值一提,不过白萍寄是吸阿芙蓉的。这时候原料不易得,况也不时髦,又改了,学会打针。

黎兆熊往回想,不知道南友隽是故意这样说,还是仅仅一提。毕竟他们也没别的话可说。“老东西”这称呼太不敬了,即使是恨,黎兆熊也不常用。被十来岁少年轻易说出来,令他默然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物伤其类——但白萍寄比他大了几轮,本来用不着物伤其类。不过文人相轻,他可以大致估计。

白萍寄后来就死在这上头。打吗啡针,一次过量,发现时尸首都已经冷了。这年代不再流行这种死法,二十年前兴许到处是这样自杀的人,尤以殉情的青年男女居多。黎兆熊听了,只觉得像骤然时空错乱。当然白萍寄不是自杀,是意外。据说出殡时场面很盛大,不过黎兆熊与他并无交情,又没有瞻仰遗容的意向,犯不上专门从华阳跑回嘉陵去看。

“看出殡”这三个字说出来,竟还平白有了一些“看杀头”的味道,稍微诡异。他是隔了几日才回城的,因为学校要安排复员,需要他去交涉。那时南友清也已经回这别业有几日了,他们两个在屋里,广播念着白萍寄的死讯。

他在黎兆熊身上摸索的手停了停,皱了下眉头。“噫,居然死了。”他说。

黎兆熊却莫名其妙地抖了一抖。广播已经转过去了,说战后复员和接收的事。桌脚压着一张相片,是南友清在嘉陵照的。黎兆熊也有一张类似的,在同一家照相馆。他们两个交换照片。在那张相片上,黎兆熊穿的长衫,但是衣裳大,就衬得他身段稍微瘦了些,像女人穿的袍子。他久不穿长衫了,都是西服,照相时盯着自己看,忽地感到一阵恶心,捂着胸口蹲了好久,这才缓过来,回去照了,冲印出来。

他很惊异,因为向来没有这等毛病。南友清看了相片,慢慢地点评道:“这个穿法,像你的同事,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倒不像你。”

黎兆熊这才惊悟。是像的徐慎如。徐慎如穿白西服多,但也穿过长衫。跟他打牌的时候,出去交际的时候,南友清是见过的。长衫裁得过于松垮,身材却比黎兆熊纤细,个子再高一些,便尤其空空荡荡的,像女人有时用这种方法故意衬自己的腰肢。他不知道徐氏是不是故意的。南友清对人的面貌十分敏感,可谓过目不忘,所以一下能想起来。

破了谜团,黎兆熊原是这样学会的某一门外语,想起来,都是怪异之至的。他始终也不愿看那一国的小说。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或者是寂寞过甚——这种解释会令他非常看不上自己。想想那些念头,再看看南友清,不论出于恶心还是紧张,不舒服也难怪。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