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耳朵不需要的话可以割下来吃掉(2 / 2)
如果再晚一些,他就会变得残破不已。
“宁人!”
手术室的门一开,兰序就开始呼喊,要不是有人按着他,他可能就会直接跳下来找。
我套上半干的t恤过去握住他乱舞的手:“我在这。”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他大半个脸都蒙着纱布,右耳边的头发被剃了不少,留下一片斑驳不堪的青黑毛茬。
住院大楼空荡荡,想想老城居民的生活状况也不难理解——他们一般都很擅长自己给自己诊断开药,各种不舒服都可归咎于感冒和上火。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去小诊所和药店看病都比来医院这种奢侈的地方消费要划得来得多,因此通常因为绝症入院的人也大多都行将就木。
“痛不痛?”
“痛。”
唉,我竟然都学会了问这种废话。
“痛还这样!你是不是傻?”
“那你还……生气吗?”
“我生气啊!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你自己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你就这么不想要你那只耳朵,不想听我说话吗?”
“我不是……”
“我承认是我说话太重了……可是你又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做我就会消气?”
他突然愣了一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嗡嗡道:“不……不会吗?”
“当然不会啊!你这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可是莫利就会很高兴。”
所以说,这个莫利究竟是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疯婆子狗??!!
“首先,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但我还是决定把这个疑问先放一放,我必须要纠正他的思想,“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就算我生气了,也不需要你做出自我伤害这种极端的事来啊……你这种行为让我感到非常害怕,真的。正常人都会害怕的。”
“极端是什么意思?”
“好吧,这个莫利究竟是什么人?”
“莫利是一个作家。”
“然后呢?”
“唔……只不过他写的书都没有人买。但是范先生看上了他画的路路,就跟他买了。”
“然后呢?!我的意思是他是你的谁?还有这个路路又是个什么人!以及这些个该死的变态,现在都在什么地方?”我非报警把他们抓起来不可!
“他是我的谁?唔……他不是我的谁。路路?我不知道路路是个什么人……他们在?莫利死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路路……路路一开始被莫利吃掉了所以……”
什么?!我瞬间手脚冰凉地呆在原地,吃掉?是什么时候的事?而更令我在意的是,这种事情,兰序他怎么这么清楚?——既然我能一问就问出来,那就说明这个看似纯良的人,根本就不屑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
“……宁人,你怎么了?”
脑袋里逐渐浮现的画面让我不敢再去想象接下去的事情,或者说,我根本无法想象。范先生说找到兰序是在十年前,但他如今却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十来岁的儿童能干什么?并且根据范先生所说的话,那两个人的消失距今至少得有三十年,兰序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兰序不是妄想症患者那么……
我心中丛生的疑惑和猎奇的恐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同时又好像有一只手在极力阻止着我继续追究下去,仿佛再往前一步,再多说一句话,就要跌入万丈深渊。
“没怎么,我去打点热水。”疑问越滚越大,我觉得我应该冷静一下。
这一层的人很少,医院的年龄不小,走廊两侧的墙壁粉刷着半人高的深绿色墙漆,有的地方墙皮不规则地脱落了——有些像抓痕,有些又像是自然脱落的样子,而有的地方则还倔强地鼓着一个包,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了似的。廊灯昏暗,偶尔忽闪两下发布它们年事已高的警告,这时我的影子也会跟着摇曳两下,仿佛活了过来,和我一起走在这幽暗的长廊上。
开水房的机器没开,我按下了烧水开关守在旁边等着。
对面是值班室,里面的护士正在聊天,听起来像是一老一小。我思绪混乱又有些冷,为了分散注意力于是凑过去偷听他们讲话。
“周姨,301那个小黑还挺好看的唉!”
呃……
“你们小女生就知道看脸,你看看他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是自己割掉的啦!李佳佳说那个弟弟在手术室里亲口说的!”
“真的假的?!这也太狠了吧……估计是两人谈恋爱闹脾气了吧……男孩子相对会比较激进就是了。”
“哇周姨你这么前卫的啊!这个也可以讲!我也觉得那两个人关系不正常只不过都不敢说哈哈哈哈哈哈……”
“哦对了你刚刚说受伤那个弟弟叫啥来着?我好像想起个事了。”
“兰……序?我看看哈,对,是叫兰序来着……什么事呀周姨?”
“以前我刚刚调来这边做护士长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那个孩子就叫这个名字……所以我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会觉得挺难过的……不对,我现在怎么感觉背上凉飕飕的……”
“呜哇吃瓜吃瓜!前排兜售瓜子汽水!”
我不由得把耳朵贴得更紧了。
2014年的冬天,是兰家妈妈第三胎的预产期,前两个都是女儿,现在终于盼来了儿子。兰家为了小儿子健康出世,早早地就安排兰妈妈住进了医院,做什么都派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周云菁那会儿刚从市二院调过来做护士长,思想一向前卫的她看出了兰妈妈并非自愿,但肚子毕竟也那么大了,为了排解兰妈妈的忧郁,她一有空就会来陪兰妈妈说话。
兰家婆婆每天早中晚风雨无阻地来送饭,还必须盯着媳妇吃光才肯走。有一天正巧被周云菁撞见婆婆来送饭,打趣着朝饭盒里瞅了一眼,看见一盆散发着怪味的黑色粘稠物。
“这是什么东西?”
“安胎秘方~”兰婆婆看来很是得意,还朝周云菁挑了挑眉毛。
“干什么放着医院的营养餐不吃!吃这些个来历不明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怕你孙子出事,我都替你媳妇的命担忧!”周云菁心里一阵发毛——原来兰妈妈并非单纯抑郁,这才是那个让她呕吐梦魇胎动异常的始作俑者!
但兰婆婆哪里容得下这份质疑,当场撒泼耍横,把周云菁赶了出来,还是强逼着兰妈妈把这毒药吃下了。
直到有一天,兰妈妈吃着吃着突然一阵腹痛,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宫缩突然开始了。
这场浩劫从天亮持续到天黑,直到东天泛白,它才以一个空虚又凄惨的姿势收场。
兰妈妈生下了一个死胎。
一开始就取好了名字的,两个姐姐甚至为了他在户口本上添上“曾用名”的兰序,是一个死胎。
“那时候那老疯婆子闹得可凶了,我的天,非说什么生前生后都在我们医院,就是我们把她家的血脉给掐断了。不过说来也是怪哦,明明每次产检都正常得很,到最后却突然……”
“我的天不会是报应吧!”
“孩子生出来那天早晨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躺在急诊大厅撒泼了,又要撞墙又要割腕的,好巧不巧那会正有个跳楼的孩子送来抢救,她硬是拉着车死活不让人家进,当时整个医院上上下下都惊动了,最后那个孩子还是没救回来。才二十岁出头……太可惜了……虽说是自杀,可……这可恶的死老太婆!”
“卧槽她这可是谋杀!谋杀!”
“哦对了你知道Universer吗?”
“唔……没听说过?是什么?”
“也是吼,我们那会儿的一个地下乐队,我想说跳楼的那个就是吉他手的儿子啦,以前在圈子里还蛮有名的……唉我年轻的时候老喜欢他们了。”
“那那个老太婆被抓了吗后来!”
“抓个屁!儿子有关系,给扣了个精神失常的帽子,我呸!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什么啊乐队吉他手……也是哈,一个乐队而已……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情……那个小婴儿的尸体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们都知道啊!肯定是那个疯婆子来偷走的,但他家不认……监控又好死不死的非在那个关节点坏了,让他家占了起手又来大闹了一场。我去,那段时间真是倒霉透顶,妇产科医生害怕医闹跳槽了好几个……院长也因为这家人进去了,院长儿子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里受欺负被打死了,他妈妈当天就跟着自杀,但是咱们院长现在都还在牢里不知道这事……啊我就不该想起这事来的……啊啊头皮发麻头皮发麻,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对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我趴在门口听得起劲,等到故事讲完锅炉早已烧得叽叽作响。
“听够了吗?听够了我们就走吧。”
一只温暖的水杯轻轻杵到我脸上,我顺手接过,身体里瞬间涌起了一股暖流。
“够了够了,走……吧……”
然而立刻,比严冬还要冰冷的寒气从我的背心炸开来,我如坠冰窟。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喜欢住院。我们回去吧。”
兰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牵着我的衣角如是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