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忆杀（2 / 2）
可是左野却没有像教室内的孩子们一样发出哇的惊叹眼里全是幻想与渴望，城市对于他来说和如今待的地方区别并不大，同样是没有什么人关爱，不对，以前还有个保姆会对他嘘寒问暖，不过他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保姆也早已忘了自己了吧。
左野垂下了过分纤长的睫毛眼底晦涩不明，其实左野不仅遗传了他母亲精致的五官，还有些隔代遗传到了左老爷子微微欧化的轮廓，所以当左老爷子把他接回到身边的时候，看着他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样子更是觉得都不需要再验证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可就算左野外貌极好，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班里的人还是只会嘲笑他偷偷躲在外面听课，骂他他也不还口，于是便一口一个哑巴地喊他。
左野有时一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着下面的房屋和炊烟，眼前的一切那么真实，心里却空空的，一无所有。
那天早晨，他一如既往地跑去堰塘边看哪个地方又下了新鲜的鸭蛋，而田外婆的一声呼喊让他转身，遇见了无法不驻足的存在。
田外婆走后，他看着眼前的小团子，头脑突然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缘由是什么，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手里还握着田粥的小爪子。
田粥看到外婆走了后，罕见地露出一个稍带调皮的笑来，毕竟还是小孩子，他实在对眼前这个左哥哥很好奇。
他好黑啊，田粥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左野的脸，然后看着自己没什么改变的手，他还以为左哥哥脸色是黑色水彩笔涂的呢。
田粥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他所在的那个双语幼儿园几乎都是和他一样的家里宠爱至极的小宝宝，所以像左野这样黝黑干瘦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刚才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左野因为田粥的触碰又给震惊到出神了，软软的，带着温热，靠近了还能闻到田粥身上甜甜的味道。
对了，甜甜的。
左野想起了田外婆临走时塞给他的一把糖，马上把这把塞进了田粥的两个小口袋里。
塞好后，左野看着眼前的雪团子声音声音低低地说道：“我的，都给你。”
田粥也是个很容易就被转移注意力的小孩子，当即就要拿出一颗奶糖吃。谁知一只手拿过了他的糖，将糖纸三下五除二地剥好将白白的奶糖喂到了田粥的嘴边。
看着田粥伸出小舌卷走奶糖后左野才愣在原地，他刚才那一套自然的动作是什么情况？可是，看着眼前的小团子，手便不由自主地那么做了。
田粥看了看眼前似乎又开始发呆的左野，便脆生生地开口：“左哥哥，我们一起玩吧。”说完还晃了晃拉着左野的那只手。
田粥虽然性子软，整个人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又容易哭，老师也评价他“内向”、“不主动”，但实际上，他看见比他还“弱”的人，会想要主动上前去认识，就像小兔子一样，会对比他大的生物害怕，但遇见另一只兔子，便又大胆了起来。而左野，似乎被他误会成害羞的左哥哥了。
害羞的左野只是默默地收紧了拉住田粥的手，脸微微地、微微地红了。
左野最后还是想起了自己要捡鸭蛋的事，他把田粥拉远堰塘一些：“田……粥粥，不要靠近水哦，小心掉下去。”
田粥乖巧地点点头，好奇地看着挽起袖子的左野。
左野身子灵巧地翻过了栅栏，向湿洼地走去。今天运气不错，一大早地芦苇窝地里就躺着几颗还有余温的鸭蛋。
他捡起两颗，想着待会儿还可以给他的粥粥炒一个。
左野带着田粥回了左家，他将田粥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给他调好少儿频道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左野脚下还搭着个小凳子，他熟练地将油放入锅，炒了一份葱花鸭蛋出来。
这边田粥看的动画片也进入了广告，他被食物的香味吸引得站起了身。
左野将一盘葱花蛋端上桌，田粥这时也趴了上来一副小馋样地望着盘子。左野握着一双木筷夹起一块蛋花儿，吹了吹第一口喂给了田粥。
田粥一脸坦然地接受了，鼓着腮帮嚼了嚼咽下去后对着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左野说：“一点都不好吃。”
左野眼里的星光瞬间就黯淡了，他垂下头，心里竟然比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时还要难受：“对……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倏然，一个身影扑进了他怀抱：“哈哈左哥哥好傻，我骗你的！”
左野先是因怀中柔软的触感身体僵硬住了，又对着明明是个小坏蛋还抬头对他露出得意笑容的田粥默默红了脸。
真是太、太可爱了。
左野回过神将田粥轻轻拉开，“我、我身上脏，抱歉……”
田粥看着老是埋着头不敢看自己的左野，叉腰生气地撅着小嘴教训道：“谁说的，我都闻到肥皂味了，你就是不想抱抱。”
“不、不是，我想的。”左野下意识地就反驳，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给你抱抱吧。”田粥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将双臂展开。
左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看着眼前一副要抱抱样子的田粥，捂了捂心口。
将田粥拥入怀中的时候，左野清晰地感受到一阵战栗，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想把眼前的人永远锁在怀里。
这个怀抱并没有持续很久，田粥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而左野表面上不显，心里却对这短暂的相拥微微遗憾。
田粥之后还吃了几口葱花蛋，但因为他是吃了早饭再过来的所以很快就饱了，田粥摇摇小脑袋表示不吃了后左野才收回筷子开动。
两人上午就在田粥看动画片，左野看田粥中度过了。
午饭时刻，田粥邀请左野去他家吃饭，左野拒绝了，理由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小包子吸了吸鼻子，嘴巴一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左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左野手忙脚乱地上前，急得汗都要出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只有重复地说着“喜欢你，真的最喜欢你”。
田粥乘胜追击，最终成功用“美团计”将左野拐回了家。
饭桌上，田外婆对首次来他家吃饭的左野很热情，还敏锐地发现这两个小家伙似乎才过了一上午但相处却十分要好，瞧瞧，左野一直在看着粥粥呢。
左野的确在时刻注意着田粥，更准确地说，他在注意着田粥喜欢夹什么菜，他好记下来下次做给粥粥吃。
午饭过后，田粥主动地提出要和左哥哥出去玩，田外婆看着终于显得活泼一点的粥粥一脸慈爱地同意了。
左野牵着田粥慢慢地走着，心里正想着该带小宝贝去哪玩。
此时正是惊蛰之后，河虾经过了一冬的禁食纷纷爬出洞开始觅食产卵。左野看着水面不停冒着泡泡的堰塘，打定了主意。
他很快便准备好了饵食，动手做了两个小钓竿，搬了一个小板凳给田粥坐下，两人便开始钓起河虾来。
田粥晃着比起左野长很多的小杆，撑着婴儿肥的脸颇有些无聊。他坐在理堰塘起码一大步远的距离，而左野却离堰塘很近，时刻观察着河虾上钩情况。
左野像是脑门后也长了眼睛似的，田粥一靠近他就马上回头又把他按了回去，还一脸严肃地说注意安全。
可是左野也比他大不了几岁而已，怎么倒像是个小大人一样。
不过左野技术高超，很快就钓上了一堆河虾，全装进了田粥身旁的塑料桶里。
田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钓着虾了，当然照着他动不动就爱晃悠钓竿的德行肯定也是钓不到的。他好奇地观察着桶里的河虾，左野还宠溺地给他撸秃了一支小树枝，让他戳着龙虾玩。
将饵食全部用完后左野才一手提着桶一手牵着田粥往左家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粥粥，喜欢吃河虾吗？”
田粥摇了摇头，虾他倒是吃过，不过妈妈说那是朋友送的大龙虾，和这种小河虾不一样。
左野弯了弯眼：“哥哥给你炒河虾吃。”
“好哇。”田粥一脸期待。
左野回到家后将龙虾洗净，还一个个把虾线剔除，又拿出自己偷偷藏的花生米，将挖到的莴笋洗净切成丁，一齐倒进锅里。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河虾什锦就这样做好了，田粥看着那一颗颗饱满的虾仁都快忍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左野看着田粥嘴边可疑的亮晶晶的液体，没忍住上手轻轻捏了捏小脸。
可是现在是夏天，就算田粥再迫不及待刚出锅的菜还是会烫着他的。
左野拿出蒲扇卖力扇着，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人而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待菜没有那么烫的时候，左野便开始投喂起粥粥来。田粥嗷呜着一口一个虾仁，虽然河虾小小的，但是好像这样还更入味了些，总之，田粥吃得停不下来了。
可惜田粥眼睛大肚子小，他眼巴巴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虾，又摸了摸自己已经鼓鼓的小肚子，实在是吃不下了。
左野好笑地看着田粥完全将情绪表现在外的反应，哄道：“粥粥乖，想吃哥哥还给你钓。”
田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拍了拍手：“左哥哥最好了！”
左野就着喂完田粥的筷子夹起一颗虾仁送入口中，不，他还不够好，他想将粥粥喜欢的一切东西都取来送给他，但是现在的自己显然做不到这点。
于是，年幼的左野看着年幼的田粥，内心隐隐下了一个决定。
当时的左野没有想到，他最初以为的靠自己拼命努力去田粥所在的地方，能够时时刻刻看着他，陪在他身边的愿望，竟然真的能实现。
而第一步的完成却是在田粥走后的几个月，左老爷子派人把他接去了江城。许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左野的父亲左衍和他新任妻子坐飞机度蜜月时，飞机失事，整个飞机上的人无一幸免。而左老爷子仿佛一下子人就老了十几岁，眼看着左家的血脉将要就此断掉，就在此时，却有人偷偷来告诉他左衍在外有个私生子，于是他当即派人着手调查此事，还真的查到了左野的存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且说当下。
整个暑假两个小家伙玩得越来越熟，这两个月来，左野带着田粥爬坡、摘桑葚，每天都能想出新花样来。而在其他人面前内向寡言的田粥在对他有着无限耐心和宠溺的左哥哥面前，却完全是一副无师自通的小捣蛋的样子。
不过令田粥苦恼的是，左哥哥越来越喜欢动不动就抱抱他，时时刻刻都牵着他的手了。可是现在是夏天啊，好热的知不知道。
但是左野总是能敏锐地察觉田粥的心情，一旦田粥觉得不舒服便放开他还给他扇风，当然之后又很快挨着团子把小爪子放入掌心了。
田粥就像是自带防晒霜一样，这两个月左野都又黑了一度，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个雪白的玉团。
左野有时看着田粥，看着看着就发呆了，他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每一寸都好像长在了他心上。
他喜欢抱着田粥，喜欢田粥软软的触感，就连听他说话都如此沉迷，喜欢他软软的腔调，和不自觉撒娇的尾音。
左野觉得，田粥要是主动抱着自己撒娇的话，不管他提什么摘星星类的过分要求，要他做什么登天般的难事他都会愿意为他做的。
不过左野又想起前几天田粥看见不小心掉下鸟窝的幼崽，伤心地把它埋了的场景，嘴边擒着笑摇了摇头，他的粥粥，心地也是最最最善良的。
随着告别的日子越来越临近，左野越来越忍不住心里的焦躁。
他有时晚上做梦都会梦见自己把粥粥抢过来，但内心因和粥粥在一起而感到的愉悦还没持续多久，就因为他没有能力让粥粥吃饱穿暖而又感到难受起来。
他自己可以忍受饥饿与寒冷，但想到这一切粥粥也会经历他便十分痛苦。
古人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对于这即将到来也必将到来的离别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有在白天的时候能多看粥粥一眼是一眼，能多抱抱他就抱抱他。
田粥对于离别的感受却没有多深，在他看来，左野和他幼儿园里的同学差不多，他们上了小学后就没再见了，可是还会有新的同学和他重新成为同学。
不过左野确实是他认识的最好的人了，幼儿园里他有一个朋友，但是是他拿奥特曼玩具贿赂过来的。而他没有贿赂过左野，左野却对他比其他人都要好，连他发脾气左野都不生气，还耐心地跟自己道歉，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所以在田粥坐上田父专门来接自己的小轿车后，心里的不舍比他想象的多得多，他挥了挥手跟左野做了拜拜，趴在车窗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左野。
田父看着后视镜里，在车轮扬起的尘土中追着车奔跑的左野，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接走田粥了。
田粥已经回过头来了，他眼圈红红地抱着左野最后塞给他的小礼物，一只用各种颜色的布料拼接的小兔子，比起外面的商品玩具显得质朴又丑萌。田粥捏了捏兔子的耳朵，想起左野对他说的话：粥粥会不会想我？想我的话就看看这只小兔子，不想的话……我会一直想粥粥的，一直一直。
左野追着田粥的车跑到他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为止，他对于自己吃了一路的烟尘尾气这点毫不在意，眼睛仍然固执地望着轿车驶离的方向，尽管车子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黄泥地上，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湿了地面，又很快被土壤悄无声息地吸收，阳光将土烤干，连印记也不曾留下，就像只是大梦了一场。
左野终于站起了身往回走，心里想着田粥现在走到哪儿了，离他有多远。又幻想着以后田粥还会不会回来，他们再相遇的情形。
可是左野没有想到的是，田粥坐的轿车在去往江城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追尾事故，田粥头部受到重创，失去了记忆。也正因如此，在田粥回到学校后，本来还算中游偏上的成绩一落千丈，性格也更加内向自卑。而他自己在不久后也被左老爷子派人接了回去，开始了地狱般的日子。
而那只承载了幼年左野全部感情的兔子，也再没了下落，消失在无情的滚滚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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