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忆杀（1 / 2）
那年暑假，蝉在叫，车在跑。
从镇上到乡下的小巴行驶在颠簸不平的泥巴路上，车轮时不时卷入一些干枯的杂草，带起一路的飞尘。
田粥坐在车上一路摇晃着，小小的包子脸皱成了一团。
田粥的外婆心疼地看着自己小孙子，今天一早她就接到了田母的电话，说是现在城里空气质量越来越不好了，趁着现在放暑假，把田粥接回乡下待一段时间，呼吸下新鲜空气。
外婆倒觉得城里可比乡下好多了，去哪都方便，且大热天的，乡下蚊子也多啊。
不过这是因为她没有看到过城里的雾霾罢了，江城作为首都，去年冬天的雾霾指数高得还上了新闻呢。
好在车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外婆牵着小田粥下了车。
因为前几年田父田母花钱给外婆原来的房子好好修缮了一番，所以虽然外表还是瓦房，但内里瓷砖热水器空调一应俱全，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屋里田粥的外公早早地就等着了，将行李等放置好后便烧了热水为他们接风洗尘。
田粥从小就生得白白净净，这下洗完澡再换上一身白色的小短袖看起来就像个瓷娃娃般。
外婆看着田粥不住赞叹：“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多可爱。”连一向严肃的外公看着也不禁露出了微笑。
田粥仰起头小嘴甜甜的说：“外婆可爱。”
惹得田粥的外婆笑了起来，“傻娃娃，外婆老都老了早就不可爱啦。”，而外公却不赞同地看着外婆，眼里沉淀着历久弥新的爱意。
“好啦，粥粥先去看会儿电视啊。”外婆把电视给田粥打开，就指挥外公去准备烧火做饭了。
她自己去到屋外的菜园里准备给自己心爱的小孙子摘点新鲜蔬菜，水缸里还养着一条肥鲫鱼，今晚也把它一齐下了锅吧。
夏天的白日很长，待所有饭菜上好桌后天边还滚着红红的火烧云。
用柴火煮出来的食物鲜香至极，圆桌上摆着腊肉炒豌豆、酸菜鱼、家常豆腐……，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今天过什么节日呢，瞧这丰盛得。
田粥外婆煮鱼很有一手，她先将鱼肉裹上淀粉炸至金黄后再下水放佐料开煮，煮出来的鱼肉外焦里嫩，爽滑入味。
田粥吃着外婆给他剃好骨头的鱼肉，鱼肉鲜嫩香脆，入口即溶，再配合口感饱满的柴火饭，简直令人回味无穷。
于是就着这满满一桌色味俱佳的菜，田粥竟然把整整一碗干饭都吃完了。要知道他在家里时常吃饭只吃一半就不想吃了，要是田母看到这幅场景估计想田粥每次放假都往乡下跑好了。
吃完晚饭后，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来。小屋周围的竹林被晚风一撩发出簌簌的声响来，乡下的夜晚不似 “不夜城”，只能看见分散的几处人家亮着微弱的灯光，便黑漆漆的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了。
田粥的房间就在外公外婆的隔壁，专门给他准备的一张小小的木架床，被子上的印花也是卡通的小花花。空调在田粥入睡前就关了，不过就算不开空调，乡下的夜晚也不会很热。蚊帐也稳稳当当地架好，全方位保证着小田粥的睡眠质量。
第二天，田粥一觉睡到自然醒，正坐在饭桌旁喝着蔬菜粥。
外婆从公鸡碗里拿出一个土鸡蛋，往桌上敲了两下给田粥剥壳。
就在这时，他们院门外有人喊道：“老田，吃了吗？昨儿不是约好今天去打牌的吗。”
田粥的外公一听便知道是他们对面左家的，出门一看果然是左爷爷和左奶奶。
话说这左家的就是住在他们对面的那家，因为相离就几段田埂的路所以互相还算熟悉。
这左家原先也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生活也就刚好凑合的样子，不似他们逢年过节的家里人都会回来聚聚，他们家一向是比较冷清，就那两口子住一起。
但是前几年不知是得了什么际遇，一下子就变得有钱了起来。先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建了一座两层小洋房，田外公跟田外婆也曾经去看过，那装修应该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的一家了。然后紧接着庄稼地也荒废掉，天天约着他们打牌。
田外公和田外婆这几年也是享清福，便也常常答应了他们，一起去下面那个垭口的茶馆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就是有一次田外公和外婆偶然发现他们家似乎还有个小孩子，看样貌是个和田粥差不多岁数的小男孩，长得黑黑瘦瘦的。
那时候还是冬天，但是那个小男孩却穿着短了一截的衣服，双手被冻得通红。
良善的田外婆走过去想摸摸那孩子的手，那孩子一双眼睛戒备地看着她躲到一边去了。
田外婆从来没听左家的提起过这个孩子，便询问了几句，得知这个孩子是他们旁系家族的，没人要，便住在了他们家。
虽然田外婆觉得这件事没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也不好再多过问插手。
但是那个孩子实在看起来太招人怜了，于是田外婆每次遇到他都会给他带点糖果或者饼干什么的，都是每次过年田父田母买回来的东西。
那孩子受到这温柔的对待便也将最开始的防备慢慢放下了，至少对于田外婆问他话他会有所回应，而不是闷声不吭，就拿双眼睛一直盯着人，像是随时准备逃走似的。
于是田外婆知道了那孩子叫左野，关于自己爸爸妈妈的事他也说自己没人要，问起读过书没有只有摇摇头。
但田外婆瞧这左野是个能吃苦又聪明的能干孩子，他们后面有个坡菜地很少，时常有野鸡出现。而有天田外婆就在那坡上遇到了左野正在架起柴堆生火，旁边还绑着一只野山鸡。
要知道就算是成人也很难捉住那飞来飞去的野山鸡，不知道左野这个小孩子是怎么办到的，而且看左野那娴熟的处理方法，田外婆只想感叹一句：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不过左家现在也不是穷人家了，想到这点的田外婆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走了。
而这一边，他们早饭都吃完了，但是因为田粥来了的关系，田外婆打算拒绝左家的邀请。
左爷爷问了句为什么，田外婆便拉着小孙子出了门来。
左爷爷只见一只雪白玉团扬着小脸好奇地看着他，心道怪不得呢，一看这娃娃便是娇生惯养的，准怕是把他给丢了。他思索片刻便说：“就让你孙子跟我家那个一起玩吧，放心那小子可凶了，绝对把他看得好好的。”
田外婆知道他是在说左野，心下也觉得不错，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于是便说：“我看今天就在我这院里搓搓麻将吧，让左野带着粥粥就在附近玩玩，他一个人也好不无聊。”
左家的一想也可以，于是田外婆便拉着粥粥往左家走去了。
田家虽说可以直走就到了左家，但是那是极为狭窄的田埂，像没走熟的人一不小心是会掉下去的，于是田外婆便拉着田粥往右穿过竹林走上大路。
大路旁是一个较大的堰塘，里面养着许多螃蟹、虾和鱼等，水上此刻正游着一群鸭子。走过这个堰塘再往左就到左家了，不过今天很巧的是，在堰塘旁站着一个瘦瘦的小男孩，正是左野。
“诶，左野啊，吃饭了吗？”田外婆招呼他道。
左野回头，只看见平时熟悉的田外婆拉着一个不熟悉的小团子跟他打招呼，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实际上他经常溜去乡里唯一一所小学旁偷偷听课，乡里的老师也没赶他，就由他站在窗外旁听着。所以他也算是熟悉这一带的同龄人了，虽然那些人都不爱靠近他，说他是怪人、哑巴。可他也不在意，在他眼里都是一堆小鼻涕虫而已。可是，今天遇见的这个粉嫩嫩的漂亮孩子，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眼瞳清澈，天真无邪，让他瞬间想到了语文老师教过的一个词，“美好”。
这边田外婆看着两个相互呆呆对望着的孩子微微笑了，对左野说道：“左野，这是暑假来乡下玩的田粥。”又转头对田粥说道：“这是左野，左哥哥，住在我们对面的。”说完又嘱托着左野：“今天还要麻烦你带带我们粥粥了，要出门玩的话千万不要走远了，等要吃午饭的时候我可要看见你把田粥带回来哦。”说完便拿了一把零食装进田粥的小帽子里，又分了左野一份。
左野听完田外婆的嘱托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明明也是个半大小子，可是他的眼神认真得却让人无来由地感到放心。
左野咽了咽口水，却不敢上前伸出手牵走田粥。眼前的小团子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自惭形秽，他好后悔今早出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香皂洗手，不，应该全身上下都洗一遍才行。
田外婆见此情形便轻轻推了推田粥：“粥粥快叫左哥哥带你玩呀，外婆晚点再来接你。”
不过就算这么说，田外婆也没有对田粥会主动而抱以期待，她听过田父田母说田粥的性格比较内向，在一个小区里面玩一般也是别的孩子主动认识他。
但是，出乎意料地，田粥松开了外婆牵着的手，走上前去对左野甜甜地喊了一声“左哥哥”，
还伸出小手拉住了左野。
左野被手中软软的触感吓了一跳，他保持着不动，生怕自己粗糙的皮肤把对方娇嫩的小手划到了。田外婆有些惊讶于田粥的主动，心想着可能是这两小娃娃有缘吧，她看了一眼他俩大眼瞪小眼的可爱样子便放心地回家去了。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荡漾起一池绿波，鸭子们嘎嘎叫着，似乎在嘲笑岸边两个一动不动的小傻子。
这，便是最初的邂逅。
……
左野归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并不是他自愿表现得那么冷漠早熟。
左野从有记忆开始便只记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大别墅里，别墅里只有男人请的保姆照顾他，男人时常深夜才回到别墅，和他之间的交流微乎其微。
有次男人喝醉了看见他就破口大骂，骂他“野种”，左野便想，这便是他的名字的由来吧。
他听见保姆喊那个男人“左先生”，是和自己一样的姓，但是那个男人却从来没跟他解释过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后来，那个男人变得不再暴躁易怒了，每天都带着一身香味回家，脸上时刻带着笑，连对着他都和颜悦色了许多。
就这么过了不久，在某一天，他被人装进陌生的车里驶离这个地方。从后视镜他看到公寓门口一个陌生的已经显怀的女人下了车，门口站着那个男人，对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来。
他眼睁睁看着男人把那个怀孕的女人开门接了进去，男人俯身靠着女人肚子听胎动的表情显得那么陌生。
他回过头不再看，也不去想心头那酸胀的感觉是为什么。左野其实是极聪慧的人，很小的时候就能把别人说出口的每句话记得牢实，也早就猜想到那男人应该是他的亲生父亲。
车行驶了很久，窗外景色由高楼大厦变成了田园风光，最后停在了一户乡下人家前。
他看着司机递给了那户人家一个箱子，那户人家脸色骤然欣喜了起来，司机又说了几句，那家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司机便把他交给了他们。
这户左家原本只是江城左家的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旁系而已，左爷爷和左奶奶早年丧子，之后也再无子嗣，就这么老两口一直生活着，左野的父亲查到这条消息后便打算将左野送到他们这里来。
左野是个意外，是左野的父亲最讨厌的那种意外。
左家在江城一直是盘踞鳌头的地位，而左野的父亲左衍作为当任左老爷子的嫡子，数不清的人都想跟他攀上关系。
早年的时候左衍品行风流，在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哪知道他只是想常常滋味，可别人却交了一颗真心。
后来那个女孩子告诉他怀孕了，左衍不可置信的表情和躲闪的眼神让她明白，原来她真心喜欢的这个人对她只不过是玩玩。
左衍是断然不可能让左老爷子知道这件事的，左老爷子最不待见的便是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且他以后可是要和早已订好的大家闺秀结婚的，不可能跟一个只有脸好身世平凡的小丫头在一起。
所以他便生出了让那个女孩子打胎的念头，但没想到平时温柔娴静的女朋友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十分坚决，死活不肯打掉孩子。
就在左野快要对他又哭又闹一脸倔强的女朋友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却消失了。
他先是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要去找左老爷子告发这件事，结果一连几个月过去，都没有一点音信，他便也渐渐放下心来，想必是已经打完胎太伤心才不想见他吧。
然而在一个雷雨天，他的保姆敲开了他的门，怀中抱了一个婴儿。
保姆将那份亲子报告交给了他，轰隆一道闪电将上面照得清楚，写着这个孩子就是他跟那个女孩的亲生儿子。
他一把将纸撕碎，让保姆抱着哭闹个不停的婴儿离开他的房间。
没想到啊，她可真敢。左衍坐在书房的红木椅上，外面电闪雷鸣，一道道白光将他的脸色映照得十分可怖。他埋下头将手指插进了头发中，想着接下来的对策……肯定先是要给点钱让女孩封口，之后再看怎么把孩子送走。
不过，已经不用他担心封口的事了。第二天的新闻上，江城一个美艳女学生深夜投江自杀的事情登上了报刊，这个标题很容易便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猜想她自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而左衍不愧是人渣中的极品，知道这件事后心里竟有一丝庆幸，他假模假样地找人探了探女孩父母的消息，知道她父母连女孩怀孕的事情都不了解后便给了钱将此事完了。
至于那个女孩给他留下的私生子，他随便起了个“左野”便不再管他了，只是一个野孩子而已。
他毕业后便依照老爷子的安排跟名门闺秀约起会来，很快他们就订了婚，而左衍又没忍住将人家搞得婚前怀了孕。
不过这次他们可以很快完婚，他也会给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至于左野？当然是送得远远的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而另一边，左野被左爷爷和左奶奶“收养”了，他们对左野实在算不上好。
明明左衍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但他们除了会对自己慷慨外对左野却十分吝啬。
连做饭都不会考虑到左野长个子的事，永远只会多放一小份米，有时候更过分地让左野吃剩饭剩菜而他们却做现成的。
至于衣服那更是实在不能穿了才去镇上的集市里顺便买一两件，所以左野穿着小一号的衣服的事实在稀松平常。
而左野也在这样的对待下日渐冷了心，他自己学会了去堰塘处捡几个鸭蛋给自己加餐，学会了用竹篾条编织的笼子捉山上的野味，学会了挖出土下的蚯蚓作诱饵钓上小鱼河虾，甚至学会了如何将自己已经穿不下了的衣服拆了重新缝制一些围巾手套。
以前左野就爱听保姆给他读的那些寓言故事，因此他知道了乡下小学的位置后便一直坚持着去偷听讲课，他听到老师讲以后他们读了小学上初中，上了初中升高中，最后可以考去一个叫做“大学”的地方，离开这个小乡村去往灯红酒绿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