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迟莘合上书卷,听得纱帐后沉沉呼吸,女主人早已入睡。
她起身,快步从侧门走出。
佣人杨妈替她拎包,送到公馆门口。彼时刚入夜,小雨溟濛,黄包车正候在屋檐下多时,车夫殷勤迎上,小心翼翼撑开洋伞。
这家主人向来大方,花两倍薪资请女教师每日上门念书,又包下车送回家。而她在房内念书半月,却从未见过这位慷慨女士一面,实在是古怪。
迟莘坐在车上出神,手中持伞便松懈了几分。回到租房内才发现鬓发淌水。
她恐湿了书,将包掼在桌上,却见一个明晃晃的螺钿滚落。
螺钿勾得精致,千丝百片,滴溜溜转了周。她好奇,找到接口处打开,光滑钿内是一方胭脂。晕红,绵软,香气浓秣。
贵重。
迟莘讶然,完全不知她何时拿了这螺钿。便去街上找了电话亭,拨了主人家的号码。
杨妈好似并不奇怪会接到她电话,笑盈盈说是太太赠给辜小姐。
迟莘回屋点了油灯,将铜镜照得锃亮。镜内女孩双目温润,颊边梨涡浅浅,说是美得不动声色,倒不如说是缺乏了点夺目光彩。
她用指尖卷了点胭脂,细细涂抹唇上。
那红色馥郁,好似盛开玫瑰裹了甜蜜,在她唇上绽放开来。她对镜一笑,镜内女孩也回之笑容,红唇弯起,明艳地让她心跳。
迟莘脸热,提着油灯急急要去浴室。
房内顿时落入黑暗。
而迟莘却将油灯放在了门外,转身又冲入房间,停在铜镜前。
铜镜内此时的影像却不再是她。苍白的一张脸,手指沾了螺钿内胭脂,正在毫无一物的脸上涂抹出嘴唇模样。
姿态生疏。三道粗糙暗红下,隐隐显出唇弓拉开弧度,唇珠饱满。
手指停在了唇侧,指甲亦沾染胭脂,光洁圆润上一抹朱砂黏腻。
半晌,屋内响起幽幽话语声。
“你不惧我?”
迟莘沉默,约莫已被吓呆。镜内无脸人森森一笑,伸手触碰镜面。
玻璃泛开旋涡。
气氛说不出的幽诡,屋外夜风呼啸拍打,窗棱格格作响。
迟莘忽然开口:“你口红涂到牙齿了。”
那薄削温红的唇瓣随即抿住。
是愠怒时模样。
还未等迟莘反应过来,那面铜镜遽然碎裂。与她近在咫尺,锋锐碎片刺下。
迟莘醒转时已是后半夜。双臂酸麻。她竟趴俯在桌上睡了数个时辰,浑身泛凉。
应该碎裂的铜镜与她面面相觑,镜内无脸人撇嘴,仿佛极大扫兴:“你怎还没死?”
是少年清丽音色,咬字不准,无端生出股傲慢嗔怒意味。
“牙齿上还在。”迟莘并不惧死,又提醒出声。
铜镜又在她面前碎裂,化作旋转万花筒。
迟莘再看见他是凌晨。无脸人犹自使性谤气,唇瓣抿到天上去。
迟莘心中发笑。这位怕是做鬼也骄纵难遏,只有一张嘴唇,也能施展出十八般不高兴来。但她面上还要端出不安模样。小心开口。
“你是甚么?是妖怪不成?”
女孩神容惴惴,双目蒙泪,缩肩抑背,仿佛平生从未见如此令人悚骇之物。说话尾音颤抖。
无脸人被她伏小模样纾怒,唇角按捺不准扬起。却又记得口红沾染牙齿,便咬住了嘴唇,含糊不清吐字:“过来。”
迟莘依他,往前倾去。
一人一镜快要偎到同处。
无脸人:“先同你说清楚,小爷今个儿是头回涂这玩意。”
迟莘茫然眨眼,泪珠在眼睑处盘桓。
无脸人见她浑然不知,语气又转为恶劣:“蠢货,手帕呢!”
女孩将铜镜小心端起,在面前放下。她敛了袖子,露出截纤细手腕,手指紧张扣住棉帕,伸向镜面。
无脸人咧嘴,牙齿上胭脂晕染。
迟莘与他擦拭,手指颤巍,半晌才坐回原处。收了手帕,将铜镜远远放开。
“好了。”她小声说。恍若又想起了什么:“你还没说……你是妖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