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4）（1 / 2）
年关未近，高悦急着跟陈宇涵回家过年，早早就把宠物店关了。
罗轩整日待在家里，这天他听到窗外零散的鞭炮声和孩童嬉闹声，儿时记忆闪回，他愣了一下神，忽然有点想那个女人。
他跟江明允是闪婚，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才想起通知张晓芬，她很想得开，把罗轩当盆水泼出去了。
没什么要准备的，他挤上公交车，两个多小时的直线车程可以横跨这座城市，从靠湖的高级住宅区到没落的老工业区，车窗外的房子变旧变矮，建筑和植被似乎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下几个人分散地坐着，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终点站到了，罗轩下车后从小卖部买了瓶水，胃里终于好受一点。他站在原地辨认方向，往东边走几十米后又折返，去了西边。
巷子里站着几个不怎么年轻的女人，罗轩瞥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那个，短裙、肉色丝袜和裸露的锁骨，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愿意穿成这样，在他看她的时候她同样也在观察他，罗轩慌忙收回视线，低头贴着路边匆匆离开。
这一带原本都是一家大型国营钢铁厂的职工住房，几十年前是被人羡慕的好地方，后来国有企业改革，钢铁厂破产，这个地方一下子被抽走了骨和血，只剩下日益腐烂的皮肉。
他提着七八个苹果和一挂香蕉走过贴满小广告的楼道，生锈的防盗门早就坏了，一碰还粘一手锈。罗轩刚要敲门，乍然听到里面有不同寻常的声音，他屏息退后，缓缓攥紧塑料袋提手。
“罗轩，喜不喜欢叔叔送你的礼物？”她摸摸他头顶的发，“从今以后我们要跟这位叔叔一起生活。”
他抓着小火车沿玩具轨道爬，没人告诉他火车是电动的，大人们急不可耐地将他自己留在房间里。他们以为他不会开门，但踮起脚尖伸直胳膊去摸门把手，尝试许多次，总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不同寻常的声音，皮革咯吱咯吱、桌脚摩擦地板、物体掉到地板上……
他还不懂什么叫作“不同寻常”，人影在沙发上拱动，他扒拉着墙角露出茫然的表情。
某种东西已经失去了，在他心智发育完全之前，永远地失去了。
罗轩转身要走，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看样子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叼着烟走出来，眉尾有一道约两厘米的疤，衣服穿得不厚，衣领边缘露出脖子上的刺青。
“最近没钱，借我点钱用用。”他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转身用烦躁的无所谓的态度问人要钱。
门洞里隐约出现女人的身影，将几张红色钞票塞进对面人的口袋。
羞耻与愤怒如火山口喷发的滚烫岩浆，罗轩扔掉水果，他猛地现身攥紧男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对方嘴角。那人正处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一下子被揍倒在地，本能地抱头抵抗紧接而来的拳头。
“你干什么呀！”张晓芬大惊失色，用全身力量拽住罗轩的胳膊，“你怎么打人！你怎么打人！”
刺青男缓过劲来，抬腿将罗轩踹了出去。这一脚极重，罗轩背部撞在墙上，耳边都是嗡嗡的幻听，受到重击的腹部好像有一根棍子在里面翻搅，疼得他睁不开眼。在这一瞬间，剧痛激发出泪意，他真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然而他低垂的头被一拳打歪，作为男人的尊严让他不能在此时此刻流泪。
“你小子有病吧，我跟她你情我愿，关你屁事。找打，垃圾。”
罗轩咬紧牙关，生生忍受着殴打站起来，眨眼间他握住来到眼前的硬拳，反手扭了近半圈，刺青男立即发出一声惨叫，罗轩趁此机会再一次将其揍翻。
汗水、唾液与血，在电影中可以展现出暴力的美感，而现实中更多的则是你死我活的疯狂。
张晓芬躲回家里，她一方面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方面不可能置之不顾，于是毫无形象地坐地哭嚎，指着罗轩大叫：“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早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你不是我儿子！”
回家的公交车上，人们用怪异的眼神偷偷观察罗轩，若不慎与他四目相对，便迅速收回目光，隐藏其中的好奇，也许还有一丝旁观者的怜悯。罗轩周围空出一片区域，他更加格格不入，如同羊群里一只将死的狼。
这天江明允回家早，他换好鞋看见餐桌上丰盛的食物冒着热气，家里人一反常态地没迎接他。
“罗，你在哪儿？”
没得到回应，他深呼出一口气，拿起手机刚要打电话，罗轩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江明允远远看着他，那对漂亮的深邃的摄人心魄的眼睛里闪动着惊讶与不解，他似乎屏住了呼吸，轻声对罗轩说：“你过来。”
罗轩蹑手蹑脚地行至江明允跟前，他状似温顺地低下头，其实是怕江明允瞧出他的伪装。
江明允双手托起他的下颌，他微微皱眉，抿着嘴角，用指腹一点点蹭罗轩颧骨处。黄白色泥状的东西粘在江明允手上，应该是粉底液，被掩盖的皮肤重见天日，呈现出骇人的青红。
“你怎么搞的？！”他这句话音量陡然拔高，不等罗轩回应就粗鲁地拽他进了洗手间。
哗哗水流涌向黑色大理石洗手台，水有点凉，罗轩紧闭眼睛，身体被迫折成九十度角，这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言辞冷硬地质问他：“你为什么总是使自己受伤？”
“为什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
江明允用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水珠，话说到一半突然息声，他露出一种与悲伤类似的神情，沉默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罗轩，拇指无意识地轻蹭罗轩的下颌角。
他将他圈进怀里，换了语气对他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轩又对江明允撒谎，他告诉江明允自己在老家附近遇到以前有过节的人，就这样跟那人打了一架。他说着，泪水溜出眼角，他没哭出声，只有一滴接一滴的泪水和通红的眼眸。打架原因是假的，心里难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