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涡深没马（十）（1 / 2）

冲天的火光点燃了半边漆黑的天空，袁何率领着打着火把的众人，扛着讨伐的旗帜渐渐远去了。破落的小院里便一时静了下来，乌云难以抵抗夜风，终于被吹散。露出来月光皎洁，照耀在被阿芹搂在怀里气息奄奄的贺知舟身上，照在那一滩刺目的鲜血、四分五裂的佛像与烛台上。

裴渡倚在门框上，脑海里都是方才蛇妖淮叶的惊鸿一瞥，他想追出去，却不知为何觉得再也没有力气了。这时夏湖正好走过来轻轻揽住他的肩，他就顺着着力气轻轻地将头靠在夏湖的肩膀上，发丝低垂，掩住月光下的表情。

半晌的沉默过后，裴渡开口了：“阿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痛痒地自言自语。

少女用袖子仔细地擦拭着贺知舟脸上的脏污，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前段时间，镇子上已经有好几位小姐失踪了，她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是被那蛇妖杀害了！她还恬不知耻地缠上少爷，要取少爷的命！”

裴渡看着清亮的月亮：“你何时看到她要害贺知舟？”

阿芹只顾着啜泣。

裴渡又问道：“那你如何知道就是她杀害了那些姑娘？”

阿芹猛地仰起头：“是那道士！镇上的大家也都这么说……贺老爷这么说，袁管事也这么说！”

裴渡继续：“那他们所说便都是真的吗？你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看到贺知舟在与淮叶说话，看到贺知舟已经能下床走动，就是假的吗？”

阿芹愣住了：“我……我只是……”

裴渡冲她摆了摆手，主动放弃了这次注定没有结果的谈话，他兀自抬脚迈进了盈满月光的庭院里，叹了很重很重的一口气，轻声说：“走，夏湖，我们去追她。”

阿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慌忙想要张口辩解些什么。这时夏湖却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每逢满月，妖怪身上的力量便会更胜。贺知舟每逢症状加剧也都是在满月，而过后一两天身上的腐烂便会稍加缓解。阿芹，你伺候了贺知舟这么久，不会不知道一年前他为什么突然夜宿书房，为什么不再玩世不恭吧。”

“我……”阿芹捂着脸，涕泪涟涟地摇头。

“或许你真的未曾看到过他与淮叶私下相会，未曾猜到淮叶的真身，不是故意向我们透露出他的可疑之处的。但今晚，你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吗？”

夏湖低头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随着裴渡出去了。

少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听到最后一句话乘着夜风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瘦弱的肩膀颤抖着，终于崩溃了。

“你对贺知舟的情感，应该不止报恩这么简单吧。”

月华终于荡清了夜色下的污垢，被遗留在屋中的少女席地而坐，白色的裙角沾满了灰尘。她的膝上躺着一位衣衫褴褛，瘦得露出根根肋骨的男人，两颊深深凹陷，却依稀可见曾经一笑风流的风采。

他的面容曾经是那么深刻地印在阿芹的心上，尽管他长大以后学坏了，和狐朋狗友们学着调戏街上漂亮的姑娘小姐，故意打碎贺老爷珍爱的花瓶，将他珍藏的玉石丢进池塘里喂鱼。可阿芹永远记得啊，那年她饿的昏死在草席上，醒来时面前站着一位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少年，黑色的眸子灿若星辰，笑着向浑身脏污的她伸出白净的手。

她也曾惴惴不安的期待过、盼望过，贺府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会不会只有她对于少爷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就这样在暗处看着他，阿芹在清晨第一个为他端上洗漱的清水，中午为他在食盒里折上一枝庭院里的鲜花，夜晚偷看他在门廊下看明朗的皎皎星河。

可她这样巴巴的盼望着，却什么也没有等来，唯有一天夜里她偶然路过书房，看到亮着烛光的窗棂上映着两个相拥的人影，一个是贺知舟，另外一个，是巧笑倩兮的陌生女子。

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在贺知舟的衣襟上，就像阿芹之于他，或许可以时时陪在他身侧，却永远渗不进他的心里。

漫天的夜色里，裴渡仰头吹了声口哨。马厩离此处并不是很远，加上今夜这么大的动静或许早就把它们惊醒了，两匹马很快一前一后的奔过来，大概踩坏了贺府沿途不少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