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涡深没马(六)(1 / 2)
惊魂一夜,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贺府的下人们便已经悉悉索索地纷纷起身,开始忙活了起来。昨夜贺少爷被妖怪附身半夜发狂的事情早已不胫而走,长了腿似的在众人的耳朵里溜达了一个来回,只不过碍于袁管事的命令,即便心知肚明的也不敢在人前谈论罢了。
晨色微曦,阿芹穿着粗布衫,抱着一个大木桶从院子里走出来。她步履蹒跚地挪到后院,从大桶里面倒出来一堆刚换下来汗涔涔的衣服,然后蹲下来借着流水一件件的清洗起来。
秋日的清晨,太阳还未出,泉水被浸得冰凉刺骨,阿芹洗了不过片刻手就红了,然而更红的她一双肿似核桃的杏眼,旁边的左脸上还仍留着昨夜被摁在地上时划破的伤痕。
过一会,又有几个侍女抱着木桶来这里洗衣服,她们一看到阿芹一人蹲在这里的背影,登时齐齐住了脚。
“诶,这不是那个疯女人吗,从前伺候贺少爷的。”
“哼,你看她长的狐媚样子,少爷疯了以后她没了巴巴舔着的主子,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过活呢!”
“怎么过,天天伺候着疯子洗衣服呗。上次我去了一趟,那味道啧啧……真是受不了。”
蹲在地上的少女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棒槌,似乎这样就可以盖过后面针扎一把毫不避讳地议论声一样。
这时几个侍女走过来,将木桶纷纷往地上一撂:“阿芹,待会袁管事还要让我们去花园里浇花,实在忙不过来,不如……这衣服你就一道帮我们洗了吧!”
阿芹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水珠,低低地说:“你放哪吧。”
几个侍女一听她答应的如此爽快,立刻兴高采烈地撒手离去,后院里便只剩一个默默洗衣服的阿芹,还有流水和着敲打衣服的噗噗水声。
过了一会,身后再度传来了脚步声,阿芹以为是其他的侍女,便开口说:“你放哪吧,我洗就是了。”
然而,后面传来的却是一道温润清亮的男声,“嗯?我可没有什么要洗的啊。”
阿芹惊讶地回过头,看到来人以后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这当真是一位清隽似月光的男子,身材修长瘦高,身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袍,面若冠玉,眸若星辰,即便不说话眉梢眼角也自带三分笑意,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将晨光都浸润的温和了,无端地叫人想要亲近。
阿芹赶紧低着头站起来,双手背过去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干净沾上的污水。
“你叫阿芹是不是?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阿芹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个温润男子的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奇怪的红衣男人。咦,奇怪了,刚才她怎么没有注意到?阿芹眯了眯眼睛,想看清那人的长相,但视野里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的,如何也看不清。
“我是裴渡,你们府上的……客人,昨晚我们见过的。”
他话里的“昨晚”指的什么自然不言而喻,阿芹闻言脸先是一白,随后又细细打量了片刻,似乎真的有一点印象。
“嗯……我记得。”她有些怯懦地说。
裴渡扫视了一眼地上的木桶,便多少明白了一些。这女孩肯定是因为维护贺知舟被众人排挤了,倒也可怜了她一颗忠心护主的心。便挽起袖子主动道:“这些都是你要洗的吗,我帮你吧。”
阿芹哪里敢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客人插手,赶紧连连摆手推脱,两人纠缠了一阵,最后还是裴渡干脆道:“这样吧,还是你来洗,我不过帮你把这些个木桶搬过去,这样袁何也无从怪罪你了,如何?”
说罢他又扭头道:“夏湖,你且等我一会啊。”
随后裴渡便挽好袖子走了过去,阿芹自是抢不过他,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几桶衣服一一搬到流水边,又把已经洗好的衣服拧干,搬到后面的竹竿上晾好。本来是十分繁杂的工序,如今多了裴渡这么一个劳动力,加上阿芹本就手脚麻利,几盆衣服洗完以后竟然才不过太阳冒出头。
阿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道谢了,只能踌躇着掏出自己手帕想借给裴渡擦干他手上的水,谁知她还没掏出来,就见到后面的红衣男人抢先一步上来拭了拭裴渡流汗的额头。
“早上别出汗,会着凉的。”
“夏湖,我好歹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哪有这么娇弱的?”裴渡知道阿芹还在旁边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嘴上便止不住地埋怨,但是身子还是主动转了过去,闭上眼由夏湖轻轻地擦拭起来。
阿芹看着这两人的亲密动作,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这时裴渡扭过头来看着她轻笑了一下,“辛苦你了阿芹,不如咱们一道去前面的亭子坐坐,喝些茶水吧?”
小亭子坐落在花园的一角,被周围的树木遮掩了大半,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往。三人便移步到了这里,坐在了庭中的石凳上。
裴渡刚刚干完活身上有点发热,喝了两口热茶以后更是不住的拿手扇。夏湖见状便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来,打开给他扇风。清风徐来,茶香清甜,裴渡便忍不住闭着眼直往前凑,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嗯,夏湖,再快点,你再快点……”
没想到扇了两下,夏湖竟然收手不干了,还将扇子一把塞进他的手里,扭头道:“自己扇。”
“什么啊这么小气,不就让你快点嘛。”
夏湖用狭长的眼角撇了毫无知觉的裴渡一眼,没说话。
裴渡则惦着到手的扇子,感觉这不比一般的俗物,拿在手里沉甸甸、冰冰凉凉的,意外的舒服。他细细打量了一下那黑色的扇骨,研究了半天只能看到那上面像是某种木材一样极其细腻滑腻的纹路,鼻尖一嗅,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香气,看来看去竟然分辨不出来是何物所制。
他便暗自打定主意,改天一定要问问夏湖,这个扇子到底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
三人茶也喝够了,风也扇完了,裴渡看阿芹也休息好了,便开口问道:“阿芹,之前贺少爷一直是你在照顾吗?”
阿芹捧着手里的茶杯点点头:“是的,除了我还有其他几个人,不过少爷出了事以后,他们便再也不愿意来照顾少爷,求着袁管事去其他地方干杂役了。”
贺知舟好说也是这贺府响当当的少爷,没成想如今竟然落到这般连身边侍女都嫌弃的地步,当真是人心可叹。
裴渡心下了然,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阿芹一听,不知道被什么回忆勾起了愁肠,眼圈立刻就红了:“我……贺少爷对我有恩啊,小时候一场大病要了母亲的命,父亲养不起我和弟弟两个,便只能……把我换点银两来吃口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