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4(修)(2 / 2)
“我爹也来扬州了?”
他点点头。“看来二伯没给你写信。”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内敛一笑:“我帮我父亲跑腿,今晚我父亲也在那里,便要我一起去了。”
居安说得低调,但做的也是政务上的正经事,和赵钰这种每日吃喝玩乐的一比,真是完爆。
赵钰:嗯?突然提我干嘛?
远远的,赵钰的身影飘荡过来,在月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居安眼神一顿,见椒涂也要回头去看,忽然遮住她的眼睛,温声道:“别回头,有我看到就够了。”
椒涂就知道他是看到了流星。她连忙把他的手拉下来,回头去看,连尾光也没看到。
他妈的自己在这蹲了两个小时愣是没看到一颗,好不容易等到一颗你还把我眼睛蒙上了。
真是气煞人!
赵钰一声河东吼,把隔壁老王家的红杏都要震三震。
“越、汀!”
椒涂低头看,朝他笑着扬手:“嗨,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赵钰盯着树上的两人,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抹额,他置气地调头就走,走之前扔下一句话:“我散步!”
这愚蠢而漏洞百出的谎言。
居安看看他,问道:“没事吧?赵公子怎么那么生气?”
椒涂淡淡道:“他犯病。”她把桃片糕往居安怀里一塞,自个儿就爬着梯子笨手笨脚地下去。
“我去找我爹了,这糕点挺好吃的,你喜欢就留着吧。”
居安默默盯着怀里的糕点良久,才捻起一点,入口丝甜。
越老爹越程,只打算在这里待两天,没时间,加上怕见到越汀自己心里不舍,便没告诉她自己来了。刚送走居父,越程一个人望江饮酒,就靠上来一个小女子。
越程双眉一倒,虎面翘胡,正要发作,就听这带着帷帽的女子矫揉造作地道:“这位老爷子,一个人孤畔饮酒,岂不寂寞哉?”
越程一听就听出来了,他掀开椒涂的纱帘,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你敢作弄你爹来了!”
越程一拍桌,桌上汤酒水都被震出一些来。
椒涂捏起小手绢,捂着嘴,眼里含泪,摇头:不不不,我没有……
越程一见她哭,就开始慌了手脚。他软下声来,贴近面,笑得憨然:“你看爹就是吓吓你,你胆气也太小了。”
椒涂隔着一层小丝帕瞅他:“爹,儿子有事求您。”
越老爹痛快一应声:“诶,乖宝,你说。”
椒涂立即拿下手帕,正色道:“净月庵不干净,鬼魅横生,怕不知道有什么魑魅魍魉,还望父亲能差人仔细调查一番。”没谱的事,也叫她说得有鼻有眼。
越程可一点都不糊涂,宠女儿归宠女儿,正事归正事。他端起一杯酒,老神在在地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这些事了?”
椒涂摇首晃脑地叹了口气:“哎,爹,儿子这不也是长大了嘛,想着也该为您老分忧了,就像居表弟那样。”越老爹欣慰地捋着一把稀疏的胡子点点头。
她又道:“成家立业,儿子打算一一实现了。可儿子喜欢的姑娘,她在净月庵里吃了亏,这口气谁能咽下去!”
越程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这话单提出来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可问题是,他闺女是个女的!
越老爹胆战心惊地伸出颤抖的老手,差点没老泪纵横。“闺女啊,咱不能这么乱|伦。是不是爹平时对你管得太严了?你放心,爹以后再也不管你了,除了这事,一切都依你的意,行不?”
“那爹,我刚才说的净月庵那件事……”她抬眼觑道。
越老爹哪能不应,满口称好:“这有何难?爹现在就去给你找人查!”
越程被她吓得不轻,生怕她真找个女儿家娶进门,酒都顾不上喝就为这糟心闺女去忙活了。
谁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分明是祖宗!
椒涂还在和八哥感叹:“啊,越老爹人真好啊。”
八哥鄙视:“你可真有脸说。”
她和八哥一边吵嘴一边起身,这时一座画舫靠岸,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摇摇晃晃地下来,猛地撞上她。
赵钰瞪起眼,指着她趾高气扬地道:“你敢撞我?给我道歉!”
若是平时,椒涂穿着女装,是绝对不敢在熟人面前晃的。不过现在嘛,赵钰明显是醉了。
她捏起手绢笑嘻嘻问:“小公子,你这一身臭气熏熏,又是为哪般?”
赵钰仰首喝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边一路洒下来,流过锁骨和微开的衣襟。喝得太急,他呛住了低头咳嗽起来。
“你是想呛死自己吗?”椒涂看着他这幅样子皱眉道。
他嗓音低哑,却带着冷意:“他也就算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喝醉了酒就在这里撒酒疯。”她嗤了一句,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他身边的侍从。“就你自己?”
他忽然振臂高声:“我赵钰一个人就挺好,就挺好!”
赵钰冷不丁在江边对着江面大喊,椒涂真是嫌他丢人,干脆一把捂住他的嘴。赵钰拆下她的手,忽然鼻子嗅了嗅,凶巴巴地斥责:“谁准你熏他的香的!”他把椒涂往水里拖,怒气冲冲道:“洗了,都洗掉!”
她挣扎:“不是,你神经病吗!”
“你敢骂我神经病?”
赵钰猛地一推,就真的把她推下去了。
他可真是敢作敢为、说到做到!
靠!
女子落水与男子落水,最大的不同就是,女子她头顶千斤!
上回椒涂在常府穿的是男装,落了水也没多重,还能游得起来。这回却不断地往下沉,任她怎么也觉得笨重不堪,根本游不起来。
简直要被气哭!
落水声一时引起了周围人的主意,立刻就有几人围上来。赵钰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他迷迷糊糊往水里看,翻了的帷帽渐渐顺水漂远,而被他推下去的人——那是越汀!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酒一下子全醒了!
岸上的几个路人踌躇了一下,虽说有男女之嫌,但也不能见死不救,有人就脱了外衣打算下去。
赵钰推开那人,自己跳了下去。
水冷,也不及心颤颤。赵钰看着椒涂已经青白的脸色,心里一阵懊悔。他揽住椒涂,柔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我在这。”
手下纤细的骨骼,一切的异常,他终于知道缘由了——原来不是自己喜欢上了男人,而是越汀本身就是个女的!
顾不得多想,他把人带上岸,两人都是湿漉漉的浑身滴水,他把椒涂按在怀里,整个人把她挡得严严实实。赵钰轰着岸上围过来的人:“都给我滚!看什么看!滚!”
那些人瘪瘪嘴,慢慢散了。
椒涂咳嗽了一会儿,抓紧他的衣襟,恨恨道:“拜你所赐,我记住此刻的狼狈了!”
赵钰不敢说话。他忽然把人抱起来,仍然用衣袖遮住她湿了的衣服,朝一辆租赁马车去。
椒涂问他:“酒醒了没?”
赵钰怂道:“没。”
“没醒你步子这么直?”
“这是我喝醉了酒的特殊能力。”他睁眼说瞎话。
椒涂掰下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落水美人?”
椒涂审视着他。
赵钰一低头,亲在她指尖,惹得人不由得缩回去。她瞪眼看过去,赵钰就傻笑。
她别开眼,冷清道:“你放我下来吧。”
正好也到了马车旁,赵钰就二话不说地放下她,把自己也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这样便不会走光。
他给了车夫点钱,交代送到越府。转头,就看到她在窗口看自己。赵钰面容柔软下来:“我不冷,你快回去吧,让下人给你煮点姜汤驱寒。”
椒涂收回目光,放下帘子:“走吧。”
马车便辘辘而去。
赵钰低头笑。
八哥从系统兑换了一根棒棒糖,一边咬着一边默默看她。椒涂不满:“你看什么?”
他摇头,轻笑:“我没看什么呀。”
椒涂也再没理他。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在隐隐的告诫她——不要生情。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无数次教训告诉她,挣扎的结果,往往会偏向于与人们预期相反的,却是人们心中最想要的。
挣扎,只能带来恶果。
回去的时候,在越府门口,碰到了丐帮的人。椒涂以袖掩面下车,上前道:“你找谁?”
他神情有些急切:“我找越六爷。”六是越汀的排行。
“是净月庵的事吧。我是我家少爷的贴身丫头,他什么都和我说,你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他现在不方便。”
那丐帮的人见她虽遮住半面,但眼睛伶俐聪慧,谈吐稳妥,想越少爷这个时间能有什么不方便,无非是房事。
他道:“就是净月庵的慈安师太要卷铺盖逃跑,我们当时正要追,却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伙正规府兵,直接就扣下了人,当场从那慈安身上搜出了一份血书。他们把人带走了。”
椒涂略一垂眸,才道:“你回去吧。”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算是跑腿费。那人便欢喜离去了。
*
“二十年前,常家比如今权势还盛,那时襄王之女南乡郡主曾嫁入常家,可惜短短大半年光景,就病逝了。人们那时都叹红颜薄命。”
椒涂听着说书的说着以往的秘辛,现在的茶后谈资,常家腌臜隐秘与南乡郡主惨死一案。早在半月前,常府一家和净月庵一概涉事人员全被押往京城,满门抄斩。
“常家百年望族,谁想到内里居然那般令人作呕,犹如一坛子浑水污浊不堪。”
有人不满他卖关子:“倒是怎么个不堪,你快说啊!”
说书先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众人也都侧耳倾听,谁想他忽然摇摇头:“天家之事,不可说不可说。”
有人愤愤给他加钱,逼着他讲:“快说啊,大伙都等着听呢!”
说书先生这才悠哉悠哉地道:“说这话,我可是不怕死了。说与你们听也无妨。郡主在常府,竟被逼着与常府上下一干爷们发生混乱的关系,他们还说,这是常家女人必须要有的修炼。”
众人唏嘘,一时哗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书先生润润嗓子,不紧不慢地道:“且听我说。常家的罪孽能大白天下,还要多亏了二十年前郡主死前写下的血书。那时她在净月庵中,已知自己命不久矣,也已经没有生的志向,她写下这份血书,把常家一切罪孽尽述其上,然后就投塘自尽了。常家人那时还对外说,郡主是在净月庵养病的时候,无药可治而薨了。
“据说写这份血书的时候,那时还不是师太的慈安就在一旁看着,郡主死后,她就把血书藏了起来。此后二十年,与常府打交道的时候,她始终未透露一个字,一直把这个血书当做最后的筹码,就是怕有朝一日常府把她坑了。可惜她留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净月庵哪,那也是一个腌臜地,那简直就是一个娼窟。里面的尼姑,只要是一到十二三,就要开始接客。大多数都是被逼的,可也有一些一开始虽是被逼,到后来却开始残害后辈。就比如静心。”
有人自言自语:“怪道我看净月庵里一股妖气,里面的姑子都清秀得很。”
说书先生继续道:“不止妖气,死气鬼气尸气怨气统统都有。净月庵有一处亭子的阑槛缺了,那是有渴望自由的姑子投塘时生生撞断的。
“常府和净月庵私底下互遮互掩干着这种事足有几十年,残害了不知多少好女子,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椒涂坐在二楼窗边,她看着外面的青天白日,伸手,一枝白杏搭在腕上,白白胖胖,娇羞素雅。
她站起下楼,说书的又换了一个故事,任山去海来人世间总有千百种爱恨情仇,声音化作耳边虚幻,众人沉迷于声色。
越府,秋水念着椒涂写给她和八宝的信,八宝眼泪汪汪;
凤阙,越老爹跪受皇恩,加官进爵;
刑场,可恨人苦情凄凄,唾沫星子招呼……
【目标常宁已死亡,恭喜您完成任务。】
她骑上马,扬鞭,又是一个好少年。
致父亲:
儿子不孝,前十数年总惹您生气,浑浑度日,堕您威望,自知愧对家门。如今幡然醒悟,我不娶好女了,只求做一真正男儿,沙场杀敌,报效家国。
您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您自小告诉我要自强,现在我自强了。我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深思熟虑十几年,才有此意。我生为女儿,却被做男儿养育,我始终不敢忘身份,但如今已知晓这是福不是祸,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您该为我感到高兴。
若我此去数年无信,勿要担忧,那是我在孜孜进取;
若我此去十数年无信,那便要劳您忘记我了……
爹,疆场拼杀,十有九死,凶险万分。您找个人陪着您吧,别再一直一个人了。
儿子,汀上
她冲出城门,身后急马追来,大呼:“越汀!停下!”
椒涂勒马转头,对他微笑:“赵钰,你来送我吗?”
赵钰下马,情绪激动地把她拉下来。“你一声不吭地要去哪?你打算去送死吗?战场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女子该去的吗!”
“我是女子,就不能为国尽忠了?”
他低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钰神色急切,握住她道:“越汀,你要忠君爱国,有的是其他途径,你看越伯父那样,不也是为国尽忠吗?”他恳求:“留下来,好吗?就当是为了我。”
椒涂看着他,轻轻道:“你过来。”
“怎么了?”
椒涂凑过去,轻轻亲在他颊边,只是轻触了一下,赵钰却怔愣当场。
她微笑:“好了。”
椒涂遥望高阳:“这样,你要拦住我,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赵钰带着平生未有的坚毅,郑重道:“好,你说。”
她遥遥一指:“你我骑马,谁先到下一个村头,谁就算赢。”
赵钰上马,神色严峻:“我不会输给你。我若赢了,你就跟我回扬州,再不提去疆场之事。”
“好,你若输了……”
他强势地笃定:“我不可能会输。”
椒涂上马先冲出,赵钰紧随其后,很快就赶超了她。他回首,对她温柔地笑:“我在前面等你。”
椒涂的马儿渐渐慢下来,直到停止。
越老爹,十几年以后,一定要忘了我哦。
她最后,深深地忘了一眼赵钰的方向。
“退出。”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正在退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