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冬季下午五点钟,天已经黑透。年三十公交车还继续在路上奔驰,只不过一不小心变成了胡余生的专车,空旷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外上学一个学期,这路公交竟然已经装上了空调,车厢温暖,但有一股空气不流通的气味。
车子驶过颠簸的大马路,开上勉强够两辆车会车的乡间水泥路,紧闭的车窗外开始有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传进来,城郊禁烟花爆竹,村子里不禁。昏黄的路灯投下自己长长的影子,从车窗外飞速而过。
车子在站牌停了下来,胡余生从后门跳下,顿时吸了满鼻子烟花爆竹燃放过后的硫磺味,不刺鼻,他甚至觉得有点香。耳边是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有烟花,在天上炸得绚丽夺目,将天空映得忽明忽暗。
这才是过年啊,胡余生在心里暗叹。
近期都是好天,白天的太阳很足,将土地晒得干燥清爽,地上干枯的青草被太阳晒后总有一股清香,慢悠悠地钻进胡余生的鼻子。晚上无云,金黄的星星将天空排得密密麻麻,这是属于乡村特有的好景色。
胡余生往舅舅家走去,路边是有三个小男孩在放火炮,啪啪的声音在胡余生耳边响起,甚至有一个扔在了他脚边不远的位置。
舅舅家的木门虚掩,因为年久的风吹日晒,原有的木色褪去,变成灰色。
他轻轻推门,吱呀一声,舅舅背对着门坐在堂屋的桌子前,桌上的饭菜还在,他面前一只酒杯一双筷子,黑猫在桌角便蜷着身体,打着呼噜。
胡余生走在对面,没什么客气地坐下来,调整了说话的声音:“这么晚才吃啊?”
舅舅愣了一瞬,显然对胡余生的到来有些惊讶,随即摇摇头,憨笑着解释:“老早开始吃了,等言言电话。”
不言电话通常在七点左右,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来,他想等不言电话,就当一起吃了年饭。
胡余生点点头,看了看桌上的菜,一条鱼,没怎么动,剩下就是普通的小菜,一个人的年夜饭,吃得简单而寂寞。
舅舅起身去厨房拿了筷子,又带过来一只酒杯,示意胡余生吃两口。
坐下又发现菜早已凉了:“我去热热。”
胡余生帮着舅舅将菜端到厨房,打开液化气重新热一遍又端回来。
对于舅舅来说,饭桌上多一个人就是热闹,他显然很高兴,端起酒杯跟胡余生喝酒,那是实实在在的白酒,入口凛冽而有些辣意。
胡余生喝得有些谨慎,在家已经两个半杯红酒下肚了,他不想在不言来电话前把自己灌醉了,一小口酒,夹了一口菜,舅舅一口酒下肚,发出满足的哈气声,有人对饮的年夜饭,终于赶走他心中的一些寂寥。
胡余生用高分贝跟舅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被忽然想起的巨大的《月亮之上》的音乐声惊了一下,他盯着在桌上震得慢慢转圈的老爷机,很想伸手将电话接起,却仿佛心里有个石头压着,不让他伸手,手机摆在舅舅面前,他很容易就看见屏幕亮了,却将手机递给了胡余生。
“免提。”舅舅说,不言没教过他开免提,况且,对他来说,开不开都一样。
电话接通,那头意料之内的呃没有声音,舅舅的话语里有笑意。
“吃饭,同学来了,上次来的。”
“嗯?”手机里发出不言轻轻的疑问,漂洋过海地夹杂着一些电流,显得有些不真实。
舅舅没说两句,将手机网胡余生手里塞,胡余生望着递到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言言,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往后跳。心里的石头似乎就要压不住,心脏一下一下试图冲破那个压制。
他最终摆了摆手,将手机推了回去,微笑着示意舅舅继续说。
对不言不辞而别这件事情,他早就已经不生气了,但是他说什么呢?他心里的确有千言万语,的确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是手机放在耳边他又能说什么呢?就像他手机里熟记于心的那串号码,每次想要打过去的冲动不知道被什么压制,最终只是将编辑好的短信存进草稿箱。
舅舅说得开心,忽然站起来,去房里拿出一只大烟花,抱在怀里走出来,烟花太大,眼看着舅舅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快要抱不住,胡余生走过去接下,跟着舅舅来到外面。
“放烟花给你听。”舅舅对着电话里说,然后将烟花在地上摆稳,从怀里摸出打火机,点着了引线往后退。
胡余生跟舅舅并排站在三米远的地方,等着引线烧尽。
噗的一声,一朵烟花冲天而起,嘭的在天上炸开,顿时五颜六色的火光将院子上方的天空照的一片灿烂。
“听见没?”舅舅开心地对着电话里说。
“嗯,听见了。”烟花声音太大,胡余生没有听见不言的哭腔。
胡余生望着满天的烟花,一下一下彼伏此起,炸得那叫一个炫彩纷呈,灿烂夺目。
他也笑了笑嗫嚅着说:“言言,你看得见烟花吗?给你放的。”
没有人听见,舅舅听不见,不言听不见,只有他自己,像是跟自己说的。
今天电话打的有些久,不言在吃放准备早餐的时候还挂着耳机,里面舅舅在报菜名,不言很想问问,同学是不是胡余生,他什么时候来的,今天还是昨天。可是舅舅听不见,她没法确认。
池安从楼上下来,不言将两只荷包蛋端上桌,耳朵里塞着耳机,嘴角挂着一丝丝的笑,眼里却全是雾气。
池安看了她一眼,她低头摆弄着餐具,不与他对视。
舅舅报完菜名,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他挂了。
不言将耳机摘下来,和手机一起放在餐桌边上,她今天煮了粥,相比于面包牛奶,池安似乎更喜欢清粥煎蛋。
假期快要结束了,池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今天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