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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已进步得未免太快。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符已已经穿戴整齐,规矩地去林听梧的房间请安。而后他也不会再想着去找林听梧的手,而是极恭敬地跟在林听梧身后去用早膳。
林听梧很久没喂过符已了,他看着符已熟练地用筷子吃饭,还会谨遵大夫的嘱咐,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连挑食的毛病也渐渐改掉。二人饭后,待侍女将碗筷收走,符已便会给林听梧行个礼,随即去书院上学。
符已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在鹿奶的滋补下,身体也逐渐脱离孱弱。按照先前说过的,林听梧没有继续接送符已。符已没有提出异议,平静地接受了。
而他所不知的是,林听梧其实暗中派了人跟着,无事不许现身。倒不是真的怕符已迷路,只是鹿鸣林中偶然会出没几头食鹿的凶兽,林听梧并无让符已葬身狼腹的打算。
侍女送完碗筷回来,看着符已的背影,与林听梧道:“符公子长大了。”
林听梧淡淡道:“何以见得。”
侍女奇道:“家主看不出么,符公子没有小时候那样黏着您了。”
林听梧轻哼一声:“你也看得出来。”
“咱家这些个下人们都看得出来。”
也不知这侍女说的,究竟是看出从前符已黏着林听梧,还是看出符已已不再黏着林听梧。随着符已年岁的增长,他喊林听梧名字的次数愈发地少,也不常与林听梧说话,就像他再不会一个人在庭院里的红木桥上玩半天一样。恍惚间,林听梧以为自己也如树下的落花般,被符已短暂地亲近后遗忘了。
林听梧知道,这是好事,对于符已来说。
倒是侍女擅自以为林听梧心中吃味,自顾自地说了些安慰的话,听得林听梧哭笑不得。
一天的时光转瞬即逝,符已也从书院回了林家。他又一次与林听梧见了面,二人仍旧没什么话,是林听梧先开口问了符已,问他晚上想吃些什么,他好吩咐厨娘去做。
符已想了想,张开嘴巴,又合上,小声答:“做鹿奶酥可以么。”
“可以,但鹿奶酥要等用过晚饭了再吃,且只许吃一个,晚上不能吃得太多。有什么想吃的菜么,或是汤一类的。”
“排骨藕汤。”
“嗯。”林听梧转头对身旁的侍女道:“让厨房准备,记得少放油盐。”
饭桌上,林听梧看出符已频频走神,起初他以为是符已挂念着那块点心,可等鹿奶酥端上来,符已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近来符已的小心思愈来愈多,林听梧见怪不怪,也无意去打探一个幼学之年的孩子的烦恼。可眼前符已的表现,分明是有话想对他说的模样。
林听梧直视符已的双眼:“你有事要找我帮忙?”
符已愣怔片刻,赶忙摇头,意思是林听梧会错意了。继而他神情犹豫,心里头几番挣扎,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我是不是,不能叫您父亲?”
话音刚落,一阵略有凉意的微风刮进屋子,留下了几片树叶与残花。
林听梧点头:“是。”
果然,符已从一开始就没对这个问题抱有希望,他接着问道:“那,姑父呢。”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林听梧的动作也有了片刻僵直。过了许久,鸦雀无声的饭桌上,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给出了答案:“不行。”
屋子里更加安静了。
符羲的名字像是林家的禁忌,这些年谁也不敢再提,生怕家主触景生情。
符已不知内情,眼中难掩失望之色,追问道:“为何不行。”
林听梧盯了符已半晌,符已自知方才问得冲动,略有不安地垂下头,可依旧小声地坚持道:“我想知道原因。”
符已果然是长大了,他不再被动地接受,或者说,他开始察觉他与林听梧的关系非同寻常。怎么会非同寻常呢,他明明知道林听梧曾与他的姑姑结为夫妻,那么林听梧理应是他的姑父,可林听梧当真是他姑父么,天底下哪儿有教侄子直呼自己姓名的姑父。
原因再简单不过。
“我们不是亲人。”林听梧毫不遮掩,直言道。
“我父亲另有其人,我……知道的。”符已看着林听梧的脸色,尽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语调:“我是不该叫您父亲,但您与我姑姑是夫妻,我难道……”
连一声姑父都叫不得么。
话还未说出口,林听梧极平静,或是冷淡地,告诉符已:“你姑姑是我的亲人,至亲,但你不是。”
“你与你姑姑,不过也只是身体里有些相似的血脉。除此之外,你与她都算不得是亲人,何况你我。”
符已怔怔地,答不出话,手指握紧了一角,抓了又松,生生将那不菲的布料蹂躏得尽是褶皱。
“我虽不知此事于你来说,是好事亦或是坏事。但你如今得以坐在我面前吃鹿奶酥,究其源头,是因为我妻子,也就是你血缘上的姑姑。你我的相遇是巧合,但凡稍有偏差,你我皆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关系,你或许是被其他人家收养,或许被你本家救回去,此时大概在被传授怎样行刺于我。”
“我不会的!”符已听得云里雾里,唯有最后一句听了个清楚,他着急地解释:“我怎会做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听不明白吗,也罢。”林听梧轻闭双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睁眼,道:“总之,你我非亲人,而你的本家视我为仇敌,我们原是正经的敌对关系。无论是什么时候,你要杀我,或是为我所杀,皆是天经地义,算不得离经叛道。你也不必对我用敬语相称,你合该直呼我姓名,仇家之间永远不必以礼相待。”
“您是要杀我?”
“我若要杀你,你难道会活到现在。”
“可我们,是仇家,是敌对,不是亲人,您又为何不杀我。”
“林家不似你本家那般讲究正邪对错,林家人行事只凭本心,我对你没有杀心,我便不杀。如此浅显的道理,你该懂得。”
当日夜里,林听梧叫了跟着符已的侍卫到跟前问话。
据侍女说,符公子刚刚才入睡,之前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林听梧只管他何时起身,并不关心他何时入睡,是侍女怕符公子熬坏了眼睛,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上了床。纵然符公子老实地躺在了床上,也是辗转了许久才睡着的。
任谁看了,都知道符已心情不大明朗。
这也难怪。
林听梧听了侍女的话,无甚反应,只挥手让侍女下去,别忘记把门带上。侍女依言照做,留了侍卫在屋里。林听梧问:“他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事,是否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林听梧未说名字,而他问的人是谁,侍卫不做他想,低声道:“属下……不知。”
“你不知。”林听梧重复了一遍:“你不知,我要你做什么用。”
“属下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实不相瞒,符公子下学时,有几个孩提围着符公子说了些什么。家主命属下远远跟着,属下便未敢靠近,所以听不大清内容。属下以为那几个孩提是公子的同窗,即便是有些言语上的冲突也不过是孩子间的玩笑,并未放在心上。若是属下的疏忽给符公子带来了麻烦,还请家主责罚。”
林听梧点头道:“没什么,你完成的很好,没什么可罚的,我叫你来不过问问罢了。”
凡事皆有因果,符已必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出那番话,林听梧从无欺瞒符已的打算,也一早就想到符已终有来问他的一天。
这其中的变数,不是符已,反倒是林听梧自己,他开始多余地联想到是否有人借此伤害符已的问题。
这个年岁的小孩本就讨人嫌,说起话来直白又伤人。
第二日,林听梧给侍卫放了一日假,换作自己去符已后头跟着。
如同符已不再需要被林听梧喂饭一样,林听梧亦许久没再走这条通往书院的路了。他用轻功高高地站在树木粗壮的枝桠上,灵活地穿梭其中,符已自然发现不了。
上学的路上平静得很,在念书的期间也没出什么乱子,符已甚至因为一笔好字被先生夸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