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女(1 / 2)
见此人性命无碍,青萝女也没有过多的关心她,而是捧起一旁的那把琴端详了起来。
知明看到她拿起那琴,清醒过来,从地上坐起。
青萝女随意的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继续品鉴起这把琴。
这个山中精灵端坐在江畔,膝上横琴,裙裳发丝长长地横铺身后。
知明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
山灵抱着人类所制的琴,竟也如此和谐。
山鬼在人类的诗文歌谣中,总是与野花野蔓等天然之物为伴。
原来音乐和管弦这种人造的东西,也不是只能人类独占,在山精野怪手中,也能发挥出它的美丽。
青萝女随意挑按两声就马上住了手。然后便忍俊不禁,终于大笑了几声。
“这等琴,混在丝竹队里都嫌刺耳,竟然有人能奉若珍宝。果然人类中能有想象不出的天差地别,还有人耳能受得了这种琴音。”
甘露常听青萝女演奏讲琴,对琴声也略知一二,所以先前也不解,知明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把普通的琴,“或许是有些别的缘故,让她这么喜欢吧。”
水中的甘露和岸上的青萝女相对而谈,一者是云水,一者是木石。
晴日下,金粼苍山,而这对精灵正在互相讲着琴。
知明忽然想到了一句话,若许山水解人语,何必浊骨称佳丽。
人间至美莫过于山水,而山水若是有情能言,何等妩媚,何等动人。
知明暗叹自己不懂书画也不擅诗文,不能描下这美妙的一幕。
阿玖是会写意画的,若她在,想必能将这一幕画的意境描绘出来。
山中有女能抚琴,发如蔓柳衣如云。水中有女能辩琴,声似轻烟身似雯。山水钟灵毓精华,江峰晏晏声相闻。妙音似有佳人在,不知谁是画中人。
而这位抚琴者,就不像知明欣赏她一样,愿意欣赏知明了。
青萝女说笑完就转向知明问道:“你选琴莫不是只看外形华丽与否,不论声音?”
知明听出了讽刺的意思,平静答道:“只是,它的声音。”
青萝女觉得好笑,“它的声音毫无可取之处。”
那日顿悟的情景难以描述,知明无法说出这把琴对自己是为何重要,只能像寻常谈论时琴音一样回道:
“何为可取?透润奇古?无浊则无透,无涩则无润,无平则无奇,无新则无古,正如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都是你中有我缺一不可。
“又为何要执着于极端的一段才是好的。如果许多人都认定某种特定的音色才是美的,就当
真只有这一种音色是好的了吗。岂不知每个人的想法都是有限和片面的。”
不等她说完,青萝女就不以为意的打断她,“你看着倒老实,没想到也懂这种诡辩。”
知明继续道:“在人间,非苦修者,都难以放下自己凡胎中带来的偏狭分别心。就容易以己度物,生出偏私心,然后取好去恶,取上去下,以自己心之极小,度量天下之极大。
“过去我只知道人类是如此,原来妖也同样。难怪跟人一样,许多妖类也是修行日长,还是只能以肉体凡胎滞留人间。”
“你这番话说的不客气,不怕死。怎么,你现在是要一心求死,这琴也不要了吗?”
如此说着,青萝女却也没有动怒,继续道:“你倒有些浅薄的见识,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青萝女按着知明辩合的套路逐一反驳道:“你说别人取好去恶,取上去下,难道你不也是重天道而轻人心,重无私而轻偏私,重无别而轻分别。
“没有人间何来天界之说,没有人又如何分出仙,没有私哪有无私,没有差别又怎会有无别。”
知明一时哑然。
“一味记死道理,学些皮毛的技艺,再折腾些强词夺理的话,如今大多人的所谓修行也不过如此。你家一向以自家私学为傲,教出个你,跟外面那些庸常宫观的生徒也没什么两样。
“那些浅近的道学学死学偏了,再多苦修,不仅不能有精进,反而只会越修越蠢。”
青萝女起身把那把琴递给知明,“你喜欢这把琴当然也有你的一套原因,我也懒怠知道。难得,你现在也算是得到它了。”
青萝女附身凑近知明身边又重复了一遍,“难得啊。
“常说人最苦的就是这求不得,如今你大难不死又得偿所好,也该知足了。”
青萝女又望向了那广阔江面,目光触到那江中的人影时总会多上一层柔和。
“你现在也算是履行了承诺了,留下了这把琴,还有她。这之后呢,你如何打算。就这么把她留在这养起来,然后等着她长大了来杀你?
“人类养动物都是养大了杀掉来吃肉,你倒是养个人来等着杀自己。”
甘露含笑回她,“又有何分别,此消彼长,生死往复,都是没入天地,再入轮回罢了,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这些可还是你告诉我的。”
青萝女轻哼一声,“真不想再理你,你现在再不会跟以前一样好好说话了,净会跟那些讨厌人一样拿话堵人。”
说完就转身,作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