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在这个漫长的夜里,雅拉瓦一刻也没有睡着。
虽然他没有产生任何幻觉,但看着那些巨大的暗潮鸟飞上来再钻回水里也是一种享受。
在他小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坐在海边,看着海里面的晴空鱼在灿烂的阳光下钻来钻去,相互嬉闹。
由于只会在晴空下出现,晴空鱼的名字便由此而得。每当见到他们时,海岸上的人们就知道接连一周都将是万里无云。
那是一种和暗潮鸟大小类似,却一点也不邪恶的生物。它们有着纯白色的羽毛,飞跃而起时带来的水花在阳光折射下形成一道一道漂亮的彩虹。
雅拉瓦七八岁的时候,他曾经跳到海里追踪它们的去向。他想看看它们的巢穴,听说里面到处都是发光的鸟蛋。那些鸟蛋偶尔会被渔民捞上来,只要卖出去一个,就能换一周,甚至一个月吃穿不愁。
晴空鱼那漂亮的羽毛在水里能迅速幻化成了鳞片,于是雅拉瓦追着它们的尾巴,看着它们像箭一样于海水中灵活地穿梭,仿佛引诱着雅拉瓦进入海洋的更深处。
那时雅拉瓦已经长出蹼了,可即便奋力追赶,他也难以超越它们的速度。他只能向着它们消失的位置,摸索着往光线越来越少的深处游着,直到眼睛也开始发生变化,让他以另外的视觉器官看清海底的情况。
不过对深海的恐惧让他从来都没有靠近过它们的巢穴,幽深静谧的海洋就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孩子们的胆量。
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雅拉瓦只是追一段,然后慢慢地折返回去,在距离海面十米左右的地方飘荡着,透过蓝色的波纹享受滚动的光线。
他听说真正的海民在海洋里都是毫无畏惧的,他们是大海的臣仆也是主人,是他们的建造者也是被造物。他们的血液和大海的波浪融为一体,深海的黑暗和未知的生物就都是他们的朋友。
这一点总让雅拉瓦悲伤,因为那份恐惧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不是海民,也永远不会是。
但仍然有那么一次,他看到了一些海底的东西。他认为那是他除了在码头争抢货物的之外,距离海民居住地最近的一回了。
那一次他仍然追随着晴空鱼,不停地下潜,不停地往前游,景物剥离了光线,属于海民的那部分血统则让他生出了次眼。于是眼前的景物失去了色彩,仿佛视频调低了饱和度一般,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变成晦暗却有着清晰轮廓的画卷。
越往海洋的深处走,恐惧的感觉就越强烈。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一些低等的鱼群掠过砂石,带起尘雾的同时,传来丝丝微不可闻的噪响。
他一度以为深海的所有地方都是如此,安静肃穆,阴沉冷漠,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他之所以感觉到这样的寂静,无非是他来到了一片禁区。
在这个空旷的禁区里,他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章鱼石像。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见到它的那一刻,那种极其震撼的心情在往后的岁月里难以体会第二回。
它至少有二十多米高,凑近了甚至无法看清它的形状。它的每一条触手上都有着无数的吸盘,触手弯曲,深深地扎入沙地之中,好似树根扎进了土壤。
而在椭圆形的胴部之间,缠绕着一条巨大的铁链。
雅拉瓦原以为铁链只是拴住躯干罢了,但当他游到附近一点一点地查看,才发现这铁链竟打入了胴部肉体之间。
如果雅拉瓦没有猜错,这是一条被献祭的章鱼的石像。
他听到码头的水手说过,有些海民家族存在献祭的习俗,那是将某个家族的孩子直接杀死,献给海洋的仪式。相传这样的仪式能保佑某个家族活着的生灵,让他们有着生生不息的战斗力,以及取之不尽、用而不竭的法术。
当时的雅拉瓦猜测,这或许是为了纪念某个被献祭之子民而造出的雕塑。
可他伸出手,触摸石壁的表皮时,他的眼前顷刻间便出现了各种支离破碎的画面,耳畔也传来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他吓了一跳,马上把手收了回来。
他不想承认自己似乎看到了这条章鱼的记忆,因为这似乎就是在承认,这并非雕塑,而是活体。
雅拉瓦没有第二次触摸石像,而是愣了片刻,马上慌不择路地往海边逃去。
之后的日子里雅拉瓦没有再找到这尊石像,哪怕他以为自己按着原来的位置下潜,跟着晴空鱼的尾巴也根本不会迷路,可那石像好似屏控消失一般,再也看不到了。
他也曾经问过他的母亲,那个手里不会生出蹼,却有着无比温柔眼睛的女人。她揉着雅拉瓦的脑袋,再在孩子的面颊亲吻一口。
她说,那是它不想被你看到。因为它很难过,很害怕,它不愿意让人发现这些,于是害羞地躲开了。
雅拉瓦曾经是相信这个说法的,至少在他的母亲被带走之前他都相信。
可当那个无比温柔的女人也从嘴里发出类似的惨叫,眼角流出汩汩的泪水,却根本不敢再多朝着雅拉瓦的方向多看一眼时,他就再也不信了。
那些情绪不是难过和害怕,而是恐惧和愤怒。
惨叫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再一次响起,可他躲在暗室里,捂住自己的嘴巴,透过衣柜的缝隙无声地哭泣。
是那双细软的手粗蛮地将他塞进暗室里的,这是温柔留给他最后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