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诺肯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但不意味着他不恐惧。
他见过三次暗潮鸟了,每一次抄近路去裂岩大陆时,都会让那些奇特的生物与自己交一次手。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他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那火苗从门口的位置燃起,先是黑色的烟雾于门缝漏进来,然后是真实无比的热浪让他大汗淋漓。
当时候塞西洛和他同一间房,由于对塞西洛的不信任,他不敢用绳子拴住自己的手腕。他认为内心足够强大,至少在明白那一切不过是幻觉时,他可以确保自己什么都不做。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暗潮鸟制造幻觉的能力不可思议,或许也是有妖精的咒术加成,让那幻觉不仅仅是眼前所见,连嗅觉、味觉、触觉都和真实世界无异。
那火焰越来越逼仄,烧毁了门板再让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他被热浪弄得坐立不安,不停地咳嗽。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皮套,皮套里面是他认为可以战胜一切的枪支和弹药。
他以为自己在烟雾中昏睡过去,黑暗中火焰则变化了形状。
他看到了那一栋房子,那一栋他在里面成长、从来不熄灭灯火的房子。他看到了那一夜发生的事,尽管现实中他根本没有机会目睹。
可幻觉告诉他那便是自己的记忆,于是他能无比真切地目睹那一群黑压压的人从房子前的石板路走到别墅,他们包围了房子,再踢开大门。
而后,笑语变成哭嚎与惨叫。
黑色的夜幕泻下红色的鲜血,它浸泡了整栋别墅,再让油绿的草地染色,让空气满是血液的腥臭。
当连哭嚎与惨叫都变得安静时,火炬便点燃了。不知道以别墅作为燃料的火到底烧了多久,只见着它将万物照得透彻。
直至所有的记忆变成灰烬,直至所有的堂皇化作废墟。
那些人静静地伫立成一圈,确定房子再也没有活着的生灵后,才又缓缓地按照原路,往青石板路回返。他们的靴子踩着湿漉漉的血液,黑色的鞋面变得冰冷和狰狞。
诺肯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熄灭的火焰在他的胸口点燃。
他拔出枪朝着那些人射击,每一枚子弹击中一个人,继而,那人就化作黑色的烟雾。
他打完了枪内的子弹,所有的黑影便全部消失。于是他看见自己仍然坐在船舱内,而房门出现了无数焦黑的孔洞。
但胸腔的火焰无法熄灭,所以他马上又更替了子弹。
塞西洛赶紧摁住他的胳膊和发烫的枪管,用声音让他稳定也将他拉回现实,告诉他——“冷静,你要杀的人不在这里。”
所以第二次诺肯便自觉地捆住手腕了,他还不想有任何人因为幻觉而经过自己的房门前却被不小心射杀。他把枪也掏了出来,丢进了抽屉里。
遇到幻觉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不得不相信塞西洛,看似塞西洛也并没有趁着这样的机会使坏。
塞西洛仍然坐在他的旁边,为表诚意,也把自己的手拴上。他再一次告诉诺肯,无论听到什么、见到什么,全部都是假象。但他却没有办法指导诺肯如何克服假象带来的愤恨,如何阻止假象的游说和怂恿。
所以当诺肯看到那个女人时,他还是搞砸了。
那是个鲜血淋漓,从宅子里出来的女人。是他最温柔的回忆,和最愧疚的伤疤。
她站在诺肯的面前,眼神还是一如当初的慈爱。可她嘴里却说着凌厉的审判,她说你看,你也有罪。
你的罪是帮着那些人毁了我们的生活,你的罪是认贼作父。你的罪是不明是非的屠戮,是帮着海民杀陆兽,帮着陆兽杀海民。
你没有想过存活于他们之间的我们要承担什么后果,没有想过无论是谁取胜,我们都万劫不复。
你收走了那么多的生命,所以现在你也要付出代价。
你就是他们的刀手,你的父亲说过,我也说过。我们让你留下来守着石板,你却帮着觊觎石板的人抢夺。你看看你被杂种戏耍成了什么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女人的眼睛流出了血泪,她端庄的衣裙也被过于刺目的色彩染红。
诺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握住女人的手,亲吻着上面的血迹和自己的眼泪。女人抓紧了他的胳膊,她说是,你错了。你手上满是肮脏的痕迹,你再没有一丝洁净。
这句话仿佛导火线,再次把诺肯强压的悲伤和愤怒点燃。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仇恨太宽泛。所以他恨着很多的人,也包括恨他自己。
他拔出了匕首,扎穿了自己的手掌。
那疼痛让画面消失,只有血迹顺着木质的桌面流淌。
而第三次走过鬼海时,诺肯没有再看到过去。
他看到的是现在,看到猎手团的人没有听到号角,一个接一个从走廊出来到了甲板,再从甲板上跳进波浪翻涌的大海。
他知道这是幻觉,所以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自杀式的行为,直到塞西洛也从船舱走出,走到他的身边,对他说——“该你了。”
诺肯没有动作,塞西洛便重复了一遍,“该你了,难不成你以为还能再走下去。”
诺肯仍然没有回答。他与幻觉中的塞西洛对视,海风掀起更猛烈的浪花,让咸涩的水溅到了他的身上。
幻觉不能碰他,所以塞西洛没有碰他。他们就这样对峙,天空也随之改变着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