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入了内厅,与张元帅手下的陈副打了个招呼,呈上准备好的礼物,算是留了姓名。张元帅不是我和周四这种小辈能见到的,见见陈副已够满足了。
端着酒杯站在角落里,我和周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赵棺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什么看不惯张惟轶?”
我晃晃手里的红酒杯,摇头道:“我不是看不惯张惟轶。”
“哦?”
“我是看不惯张惟轶那帮人。”
周四不懂,我慢吞吞给他解释:“一帮子人不是行伍出身就是军阀之后,操着一口东北碴子既不知道穿衣要去哪家裁缝每年定制,也不知道城里最好的古玩店都藏在旮旯角里,只知道穿那不合身的成衣,摆着都不忍心指出瑕疵的假玩意儿。他们既然那么喜欢他们的东三省,那他们便不如回他那东三省去泡千年的人参去吧。”
周四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总结:“这些你其实都不会介意的,你就是觉得领地被侵犯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横行霸道,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错。就算你认错了,也只是因为你觉得需要你认错。”
我不想再搭理他,主要是因为他说得有点儿意思。转过身想去找点儿别的酒喝,正巧就看见张惟轶在我俩身后几步处。我们仨站的地方是宴会厅的角落,所以他脸上被蒙了一层阴影,看不清楚神色,把我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周四正好伸手扶住了我,一句“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刚刚出口,也看见了那张惟轶,不由得讪讪干笑几声。
三人一时僵持不下,顿时我心里只想骂三千遍张元帅:他这儿子!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以前百般刁难欺负他们这帮军阀派,特别是他们拥护的张惟轶,这回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我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正僵持着,张惟轶先动了。他往前跨出一步,脸上的阴影尽数褪去,露出英气勃发的年轻面孔,扬起嘴角笑着喊我。
“赵学长,你原来在这里。我还找你呢,不去见见我爹?”
我不应他,和周四对视了参宴来第二眼,在周四的眼中我看到了疑惑,我相信周四在我眼中一定也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张惟轶是不是该去和平医院看看脑子了?
无怪乎我俩这样奇怪到无礼的程度,实在是我们过去曾经真的对张惟轶极其无礼过,所以突显出他如今的若无其事是多么怪异。
说起从前——我与周四对视了第三眼,不约而同地低头用酒杯掩去自己皱紧的眉头——真是风水轮流转,那时候谁能想到紫禁城说空就空了呢。
张惟轶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是真,但我不能就此放过一个见张元帅的机会。以前见到的都是些副官、大使,哪里有这种真真切切掌握着华东地区大部分武装力量的大人物入流?我确实是个势利眼,面对大人物的时候,就丢掉了棺材脸。而且我比周四更急切期待这个机会,周四是家里的独子,周叔叔又本来就是做海关货物运输的,家里怎么会愁少关系呢。
自从家人迁徙后,这半年来,我好不容易打下了基础,让自己在社交圈里有了一点名声。我想得很明白,如果父亲没倒,我照样也要进这个圈子。官宦军阀洋人,照样也要打交道。
只不过如今提前,纵使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也更快地点燃了我的胜负欲。
我未假思索就答应了张惟轶,勾起唇角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长得好,又剪了一个齐耳短发,戴着金框的单片眼镜,细链子垂落在脸侧。显得特别斯文又艳丽,尽管没有张惟轶来得纯粹,我这是打扮出来的,不堪一击。——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但我知道怎么笑能显出友好热情,怎么笑是冷嘲热讽,怎么笑又是客套疏远。这一切不算难事,我在学堂里曾经也这样笼络过人心,但是自从来了个新校长改革了以后,我便觉得那小小学堂里实在无趣了。
张惟轶望着我愣了愣,才回过神来伸手往旁边让了让,示意我随他一起。周四没动身,我疑惑地看他,他冲我一举酒杯,笑得挺傻的。
算了,随他吧。
直到我打开房门前,我都还在想:真有点儿抱歉周四了,他好歹也是我从小玩儿到大的发小儿,十兄弟里我最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