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1 / 1)
与山溪于网上重逢的那年暑假,我随母亲回到少年时的那座城。家早已在我走后,随母亲搬到她工作的邻省;即使回国看望她,也很少再去。来去本是易事,只是心有逃避。
我们一同探望了奶奶。爷爷早在我初中时病逝;而奶奶当年为父亲的事大受打击,得了帕金森症,雇人贴身照顾。见到我的奶奶大喜过望,神志不知是糊涂还是清明,说话逻辑清楚,却一直把我错认成父亲。我阵阵心酸,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与他年轻时有多么相似。
我已然长成了一个舒展的青年,而身边的母亲,也步入中年。我眼中的她不再是儿时印象中艳光四射的大美女,不过凭着累积的气质与活泼温柔的个性,她总是不缺男友的。这次回来探访亲友,她心中还惦记着异地的男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现在想来,母亲原是同山溪一样,从小父母离异,缺乏安全感。可安全感这样东西,我从没意识到过它与山溪的关联。我并不懂得这种不安,父母只对我严,彼此感情一直很好。或许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山溪可能是我压抑的恋母情结的一种投射。
而十六岁的我也确曾对山溪说过没头没脑的话:“我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你要是女生就好了…”山溪当时有些莫名,他没有多问,只是跟随我的情绪一起沮丧。
我无法想象他从小到大曾经历的种种苦难,但我知道它们的存在;能从那些苦难中生出温柔的山溪,是真正善良美好的。并且,他还生出了勇气,约了与我见面。
我的归来,因为有山溪才有了重要意义。彼时我在异国,是有女友的,但我有种种的不如意。一如山溪形容他与桔梗的事,说的是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对伴侣精神追求极高的人,无非意难平或孤独终老。
见到山溪的第一眼,满城蝉鸣碧色中,人是物非。一样长高许多,我比山溪多高一寸;山溪的脸还是带着透明感的干净俊秀;从他淡然眼中的笑意,我知道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仍是曾经那个自己。陌生感熟悉感夹在一起,显得尤为甜蜜。
我想我也笑了,山溪走近我,抱住了我。
山溪的身上,透过薄薄的衣衫,有清淡的墨水香气;从前他从未挨过我那么近,即使是坐在我车后,也有距离。此刻紧贴着我的山溪,彷佛真是从那幅山水古画上走下来的精灵;那精灵,看我多年,是为我化成了人形。
我也伸臂抱住山溪,如同抱住失落已久的古迹珍宝。
我们像少年时一般散步走在城中道路上,心中安然得不像真实。这座布满大学的城,常常只要过一条街就能进入一座校园,不知不觉中,我和山溪走进了他还在念的那一所。山溪与我讲解,我认真聆听,多少希望把那些年缺的信息补一点回来。
“这里我还记得,以前我常和学长们来这里打球。”我在篮球场边驻足,天气已热,总有人乐此不疲的来此挥洒汗水。山溪在我身旁,一手抓住铁丝幕墙,转头看我。
绿荫下,跑动声喊叫声球触地声,似已从我耳边远去。我与山溪只是相对无言,眼神亦无言,只有无比的圆满温柔。
那天夜里,我没有回母亲所在的酒店。我与山溪在一起,做了所有恋人能够做的事。进入彼此的时候,都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