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一

阿丢阿丢，上蹿下跳

阿丢阿丢，没爹没娘.

阿丢阿丢，是块宝

阿丢阿丢，大爷疼.

二

大爷去了山里一趟，领了个祸害回来。一整套手续办好，这个祸害随了大爷的姓，取名沈丢。先开始是和大爷住一块儿，在沈家别庄。

老管家沈伯劝了又劝，小玩意儿养着玩玩可以，但万万是不能给他正经身份的。端着是半个长辈的身份，倒有几分像沈家故去的家主，大爷实在是烦，一挥手任他安排。

沈伯思来想去，把他安置在沈家老宅里，和一群都要作古了的人朝夕相对，沈阿丢睡着大爷儿时的床，穿过九曲回廊，一步一步印着大爷往日年岁的痕迹。而那个领他回家给他名氏的沈家大爷，在外头荒荒唐唐，都快忘了这个孩子。沈伯也假意不上心，不闻不问不通告。雕花的大门打开又闭上，这个百年老宅子静悄悄，小阿丢撑在半人高的门槛上，年岁一日一日地长。过了三四年光景，已经过了入学的年龄，大爷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个小人，兴师动众地回了趟老宅，要领他去读书。手续依旧是沈伯去办的，最好的寄宿制小学，插班去读个三年级，一个月回一次。

是到了招猫逗狗的年纪，怎么都惹人烦，大爷到底还是将他领回了别庄和自己住一块，不情不愿。但是是这么个小人啊，粉粉嫩嫩娇娇羞羞，会怯懦地来拽你的衣角，甚至会伸出小爪子，轻轻勾你的小指头。快三十岁的老男人没了年轻时的锋利，软化了心，就像是被勾走了七魂六魄的雄狮，对着狡诈的狐狸臣服，哄人叫哥哥。长了人家十七八岁，还想给人作哥哥，也怪不得阿丢不应，痴痴傻傻，眼眸子转了又转，从阿爷的眼角眉梢挪到牵着自己的大手，收回了自己的小爪子。大爷只当他拘谨，心里全是怜惜，是随了他姓的孩子，早几年就该给他娇纵的资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于是压下心里的恼羞成怒，转身就去了书房，丢给管家沈伯去应付。

沈伯看得明明白白，端的是长辈管家的身份，操着老妈子的心，悄摸着去警醒阿丢，怕他讨不了大爷的欢喜。一近身，沈伯才发现这孩子不对劲，是真的傻，听不懂话，也说不出来，一双眼睛转得是真机灵，从吊顶的灯到茶几上的杂志，最终停在了一碟点心上，赤裸裸地吞咽口水。

也只好这么养着了，去读了一阵子书，躲在一群新鲜稚嫩的孩子里面也显不出痴傻，只是愚笨些，乖乖巧巧地，讨小女生喜欢，也惹男孩子烦，宿舍是住不了了，被关在门外，找不到东西，总有人欺负他。半夜里找不着人，用沈伯给他的手机打电话，打给大爷，一个劲地哭，像个委屈极了的猫崽子，一下一下挠着大爷的心。就这样打断了大爷三两次床上好兴致，于是就住在大爷家了，管家车接车送，总算正正经经开始读书了。可更忧心的事情来了，阿丢根本学不了，每日每日也跟着勤学苦读了，小书房的灯可以亮到十二点，大爷轻轻抱阿丢回房，瞥见习题本上抄了好多遍的九九乘法口诀，还是算不了三七二十一的数学题，也背不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古诗词。学校一次一次请了大爷，大爷总算开始学着做个监护人，监管阿丢，看护一生。

真是个小傻子，大爷恼火的时候就更多了。怒火冲冲地回老宅子，要去砍人，怎么就这样了呢，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全须全尾的稚童，再看时就成了不会言语的小傻子。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叫他沈叔叔了，到现在诱哄半天，叫的确是一应吃食。

大爷是花了心思去查的。越查越心惊，大宅子里水深大爷不是不知道，但一群老婆子还能干出什么事呢，哪怕是顾忌着他沈时诠，也应该顾他一个周全呀。最可怕的是漠视，无名无姓的野小子，容不下动不了那就全当他没有，旁系小孩子欺负，奶妈子不问不管，就是宅子里家养的一条狗，都比沈阿丢快活。他知道，往后他活了多少年岁，阿丢都将是这些年月里他的负累，不可抛弃，不可丢弃。

大爷动静着实大了些，先是辞退了老宅那边相关的老人，又关起门来清理门户，帐都快里到了三年前，谁谁谁推了他一把，谁谁谁又饿了他一顿。老管家妥善安置好阿丢后颤颤巍巍来请罪，老泪纵横诉说着自家对沈家的忠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毁了这个孩子，但倘若不这样，等他哪日到了地底下，老太太那里又交不了差，可现在这般，又如何去见老爷，总之是左右为难，到底亏待了那孩子。

大爷怒气未散，可还是会被顺毛，清晨里被吵醒，一团冰冷的东西被塞进被子了，融化成水，大爷模模糊糊地，感觉从夏日坠入了寒冬，一睁眼，打扮得红彤彤喜洋洋的小阿丢红着脸蛋和双眼，要哭不哭，大爷啊大爷，我的雪人怎么化了，都说好了要陪你的呀。大爷还有什么好气的呢？只要这么个小人是个全乎的样子待在他身边都够满足了，只害怕从来没有这么个人，冬日清晨扰他清修，是要匍匐着送他一个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