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鹤延年(1 / 2)
张君砚觉着城里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西城的小孩儿每天拿着糖葫芦唱“四喜不吉,见贤思……”,他连着问了好几遍,也没听懂他们到底是想说齐还是七,而且他们唱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文义完全不通嘛!
他这样对张君然说道,张君然却头也不抬,手起刀落,咔嚓——
“与我们何干,爹娘已经决定出了二月就搬去燕州,我们在家里懒散几天就是。”
张君然左手拿着菜刀,右手举着半根萝卜,看得张君砚眼角抽搐,溜去东城吃秦大娘店里的小云吞。
结果秦大娘神神叨叨地劝他去拜什么玄龙大神——皇天在上,他在永州城里活了十四年,还从没听说过这么一号神仙,难不成是秦大娘揣在兜里,从闽州老家带来的?
他这样对张君然说,张君然继续目不斜视,只盯着锅里翻腾的圆子,许久方道:“给你熬了糖圆子,就不要出门了。”
张君砚捧着碗连连点头,一边打嗝一边瘫在庭中央的藤椅上,肚子圆滚滚,像只小猪。
小猪一样的张君砚想,燕州在哪里,有多远呢?去了燕州,还有柳家胡同那么好吃的糖人吗?燕州的云吞是什么馅的呢?到了燕州是先吃烧饼还是先喝银耳汤呢……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张君然鼓起腮帮子,把他用毛毯裹了个严严实实,拎起篮子出门,掂了掂兜里的铜钱,决定去买二斤猪肉,再给那只小仔猪带碗红豆羹。
陆震领着一路兵士在永州城里转来转去,猩红的袍子满街飒飒,格外乍眼,张君然也不由得多瞧了两眼,别的倒也没注意,只发现领头的人面容刚毅,剑眉星目,身形魁梧,似是行伍出身。
他拎着菜篮子往家走的时候,不由得心有些慌,怕走大路撞上那帮怪人,低头快走几步,急匆匆地往小巷子里拐。谁知还没等他走进去,就被一个穿着猩红袍子的军士拦住了。
“师父,这人大路不走偏走小路,行踪诡异,特押来此。”抓他的那人脸蛋浑圆,一双杏眼水润,眉间却满是杀伐之气。
张君然故作镇定,提着菜篮子躬身拜道:“军爷们勿怪,实是小人没见过世面,瞧见军爷心里发慌,方才抄了近路,非是有所企图。”
说罢,他悄悄瞥了领头之人一眼,见他并未动怒,方松一口气,诚恳道:“望大人明察。”
陆震都未细看,只大约瞧了他的身量,不耐烦地冲那个抓人的挥挥手:“丹九,下次抓人看清楚些,一个半大孩子……”
他未说完,就甩了袍子大步流星地走了,空留那个叫丹九的,圆嘟嘟的脸上满是郁色。
丹九虽是有些委屈,却也知道是自己心急出错,未迁怒张君然,只瞪着他道:“我们是朝廷钦派的青雀军精锐,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慌什么慌!”
张君然点点头,郑重道:“军爷既这么说,小人自然就心里清楚了,万望军爷海涵。”
丹九听不懂他文绉绉地说什么江河湖海,气冲冲地瞪他半天,长袍一甩,糊了张君然一身泥。
张君然抹了一把脸,刚要抬步向锣钟街的方向走去,却乍然想起什么,猛地调转脚步,速速向家走去。
当夜,月悬半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刚刚从京城驶出。
虞合岁坐在马车里,不停地跺脚,无声催道:“快些!再快些!”
马车上空荡荡,仅有一张桌案,一幅展开的画像,并一封用细针戳得密密麻麻的信。
画像上面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凤眼柳眉,额角有一颗痣,面容明艳,手持一把玉如意,仰头望月,温柔可亲,端庄大方。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边摩挲着紫檀木的画轴,一边颤着手去摸那封信,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信的内容,直到确认无疑。他一个年近不惑的人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
他双眼俱被剜去,早已哭不出泪来,只是从胸腔里发出半是痛苦半是狂喜的吼声,颈上挂着的玉坠被死死地捏住,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信上只有一句话——速接程月上京。
他在心里喊了千千万万遍:先生!老天有眼!您的小女儿程月,她还活着!
程月师妹,她还活着!
陆震极尽费解,程月年轻时,在京中也颇有几分才貌双全的美名,怎么到了永州这种地方,反倒默默无闻,拿着画像问了小半个永州城,居然无人识得?
丹九奉上一盏茶,小心翼翼道:“师父,会不会……四殿下是故意诓您的?”
陆震摇头,推开茶盏,面露不耐:“便是骗我,还能如何?”
他把长袍狠狠地摔在榻上,大踏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把窗子推开,冷冽的风卷着轻雪扑了他满面。
丹九思索了半晌,横下心,问道:“徒儿斗胆,敢问师父一句,即便是真的找到了,师父又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