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1 / 2)
永州城郊外,一名女子拎着食盒,身后跟着一个中年汉子两名少年。一行四人步履匆匆。山路难行,前日又刚下过雨,青苔密布,前面的女子三步一滑,险些将食盒摔在地上,后面的中年汉子连忙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多谢。”女子半侧过脸,微微颔首,冲他点点头,却没有搭上他的手,只是把裙摆整理一番,继续向前走。
“君然,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一个稍矮些的少年低声问着对方,眼神怀疑:“我觉得母亲有心事。”
那个叫君然的青年目不斜视,拿胳膊肘狠狠怼他,恨铁不成钢:“年年姨妈忌日不都如此,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穿红披绿?张君砚,你有没有孝心?”
前面的汉子听到后面俩孩子的窃窃私语,不禁停下脚步,冲着俩人虎起脸:“你们又胡说什么!这也是你们能随便编排的事儿?!”
“志哥——”走在前面的女子唤他。
“知道了,马上来。”张志扯着脖子冲她喊毕,瞪着俩孩子,冷哼道:“回家再找你们算账!”
张君砚扯出个鬼脸,语气欠揍:“娘才舍不得让你打我们!”
俩人在山路上对着叉腰,大眼瞪小眼。
“孩子还小,好些道理还不懂,你别急。”许是见他们许久没上来,那女子款款走下来,冲张志一笑:“志哥先上去吧,我和孩子们说几句话。”
张志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向山上走去。
眼见着张志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转折处,她才开口,语中带着几分责备,神情却温柔:“别再闹了,快些上山吧,下午你们还要温书,可别耽搁。”
“君然,听见没,别耽搁了温书。”张君砚揶揄地打趣道:“就数你温书慢,可千——万——别耽搁。”
“母亲!”君然脸腾地浮上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我资质差些,不如君砚聪明,让您费心了。”
“又说胡话。”她摸着君然的脸,眉目里透出一股怀恋:“我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倒是担心君砚多些。”
山里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他和张君然躲在树下,旁边坐着满脸郁郁的张志。张志也不搭理他们俩,只是拿着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嘬着。
张君砚偷偷扯他的袖子,悄声道:“爹,你又惹娘不高兴啦?”
张志瞪了他一眼,神情凶恶。
张君砚毫无畏惧,挤眉弄眼:“爹,别不好意思说嘛,你又不是第一次惹娘生气,这不是还有我们吗,你说说娘为什么生气,我们去劝娘。”说着话,他又去推满脸置身事外的张君然:“君然,你说是不是?”
张君然揉揉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倚着树根打呵欠:“就你眼神好,怎么就看出来娘不高兴了?”
张君砚摇头作叹息状:“孺子不可教也。”
张君然又打了个呵欠,敷衍道:“我哪比得上你天资聪颖博冠古今,以后就是个教书先生的命,不可教就不可教吧。”
张志故作无意地瞥向女子,见她眉间结愁,不自觉地压低嗓门:“今天你们母亲心情不好,你们安静些。”
张君砚觉得无趣,鼓起腮帮子,“砰”的一声靠回树旁:“好吧,我闭嘴。”
好一会儿过去,雨方小些,女子拍拍身上的泥水,拎起食盒继续往上走,边走边回头,冲着后面的几人道:“快到了,你们注意些脚下。”说罢,又特地遥遥点了点张君砚:“可不许再欺负君然。”
半山腰处立着一座无名孤坟,上面却是干净,一看便是常有人来清理祭拜。女子先是招手把两个孩子叫过来,让他们恭恭敬敬地跪下叩头。她看着坟前跪着的两个孩子,只觉得日子过得真快,这才几年,两个孩子就已经长得这样高,她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心有宽慰。
张志一直远远地站在树旁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地上的石头往山下踢,酒壶晃晃荡荡地挂在腰间,和腰间的佩刀撞得啷当作响。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和你们父亲在这里陪她说几句话。”她垂着眼,似是累了。
张君砚刚想问些什么,就被张君然拽着袖子拉走了。他临走时还疑惑地望着那座无名孤坟,心中的疑惑燃成熊熊大火,几乎要把他焚烧殆尽——每年都如此,母亲风雨无阻,匆匆上山;父亲贴身跟从,小心翼翼;长兄欣然前往,却是一问三不知,就他一个人揣着满心的疑团,脑子乱成浆糊,眼前明明横亘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总是想不清看不明。
到底是什么事儿,非要这样瞒着自己不可?
张志向坟茔走近了些,却又很快停下脚步,略带尴尬地搓着手:“我喝酒了,你……替我多拜一拜。”说罢又往后退几步,拘谨地站在一旁。
“她怎会在意。”女子跪在坟前,把食盒缓缓打开,将小菜摆得整齐,语气平静:“你不仅救了她,还救了林氏的孩子,如此大恩,即便是以命相报都不够,几分酒气算什么。”
她扭过头去,望向张志,明明是笑,垂眸时眼里却隐着半分水光:“十多年过去,我才是真的无以为报,对不住你。”
张志有些慌,连连摇头,长叹道:“明明是让你受了委屈,怎说出这样的话?”他顿了顿,不去看眼前的人,低头盯着鞋面:“这么多年,我说句真心话……能这样,我就很知足。”
张君砚在桌子底下翻着《大雍纪年》,一边拿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指甲在书上划圈圈,一边抽空看着对面仍在认真温书的张君然,似乎有话要说。
他们明明只差一岁,长相气质却相差甚远。张君然为人沉稳,微挑的凤眼在他脸上也不显得轻浮,剑眉更衬得他温平正气。而他自己本就心思活络,再加上一双桃花眼,与张君然最多不过五分相似。
“看我做什么?”张君然皱眉看向张君砚:“你好好温书,少惹母亲生气。”
“我是等你,等你,知道吗?”张君砚故意摆出一派幸灾乐祸的语气:“你先担心你自己吧,昨日母亲还问起你的功课呢。”
“我自然知道母亲挂心,不会敷衍。”张君然揉了揉脖子,叹息一声,复又坐得笔直。
“那个……”张君砚欲言又止,把手指甲抠得活像被狗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