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过酒醉(1 / 2)
有宫女在外禀报:“陛下,沈太医在外求见。”
院判沈禾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服饰了先王三十余年,如今已六十五高寿。百里扬自十七岁那年初春感染了风寒起身子骨就不大好,先王便把沈禾派给了他,一直到现在,百里扬的药方都是他在照顾。
他每次出宫给百里扬看过病后都会来向我禀报,而每次差不多的话我也都听腻了,都说不是什么重病,也没看哪次彻底痊愈了。要不是他的医术有目共睹,我还以为他是个沽名钓誉的庸医。
沈禾慢吞吞地进殿,朝我行了一礼,我问他:“丞相的病如何?”
“回陛下,无大碍,丞相只是昨夜在外受了凉,喝几剂药就无事了。”
“苏府的人也敢怠慢他?他身子一向弱,有什么大事要在外面商量?”
沈禾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青司,青司朝他使眼色叫他退下,我收了点情绪,道:“需要什么药材去国库里拿,那些药再不用都要腐烂了。”
沈禾喏了一声,悄悄打量了我几眼,忽然跪下朝我磕了一下头,抬起身,神情肃穆,嘴唇动了动,我等他说话,却过了好久他方措辞好,有些哽咽道:“臣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望陛下恩准臣辞官回乡,享含饴弄孙之福。”
我十分意外,他这番话想必是琢磨许久的,但一丝迹象都无。
“孤若一字否决未免太不近人情,只是沈老在宫里从事多年,你一走孤一时想不出找谁来替代你之位。”
沈禾道:“臣蒙陛下重恩,不敢惶惶离去,臣会为陛下物色好人选,待找出接任者再于朝堂上正式向陛下辞官。”
“孤看你方才犹犹豫豫,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沈禾面色变了变,执于胸前的双手颤颤巍巍,道:“臣……臣无别事,只是不舍陛下,臣依旧记得陛下出生那日,彩霞满天,百鸟齐鸣,钦天监着人来报,帝生紫薇,陈王储君降生,先王大喜,大赦天下……”他眼角含泪,几近失声。
“孤也还记得沈老的甜药丸,孤幼年顽劣,这些年辛苦你了,待你衣锦还乡之日,孤定为你好好办上一场宴席。”我见他情绪激动,忙出声安慰。
“臣,臣一生惶恐,只愿王室繁荣陈国强盛,为天下之主。陛下,这世间有许多事不可说不能说,眼见是假,耳闻是假,但无论如何,都只是为了陈国为了陛下!”
沈禾再拜,:“陛下,保重!”说罢便径直退下。
他那些话意指什么?何为眼见是假耳闻是假,既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如果会成假?
*
晚上的犒赏宴放在秋棠台,是从前先王的妃嫔听戏曲的地方,我登基后便一直荒废着,苏络前些天找了工匠将其翻新整修,也不知道弄成了什么样子。
我到秋棠台时被眼前的场景着实惊艳到,戏台被重新刷了漆,红色为底,其上缠绕着繁复金色花纹,四周放了一圈盛放的牡丹,将烛火染成鲜嫩的红色。戏台之下红木桌分成两列,中间挖了一条长河,摆着粉白的莲花及样式新颖玲珑剔透的花灯,我的位置正对戏台与河流,赏美人赏花灯都是最佳。
我登上高位,众臣行礼,青司宣布宴会开始。礼乐声响起,歌舞伎入场表演。
我也回身坐下,青司悄声为我指道:“左边第三张桌子白衣服那位,便是白将军。”
身为俘虏也敢出席胜者之宴,这位白将军果真不同凡响。
我看过去,他正好抬头饮酒,露出整张脸,倒是意想之外的秀气,不像恶名昭著的大魔头,如若不知他身份,我只会以为他是某位文臣家的公子。
我多看了他几眼,不曾想他有所察觉,视线立马追寻过来,见是我灿然一笑,我暗道不好,瞬间移开视线,果然他起身高声道:“白英达在此敬陈王一杯。”
大臣们的注意力立即集中在他身上,场上一时只闻丝竹声。
一上来就自称表字,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我举杯笑应道:“白将军在宫里住得可好?陈宫不似赵宫奢华,将军切勿见笑。”
白契露出一口白牙,心情倒是很好的样子:“陛下唤我英达便可,我听人说我是第一个入住陛下后宫的人,实在是太荣幸了。”
这有什么好荣幸的?
我猜不着缘由,便只笑着喝酒。
“陛下。”又有人唤我,是百里扬,瞧着气色挺好,只不过不知为何,今日我瞧他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同。
他起身,嘴角噙着笑:“微臣敬陛下一杯,愿陛下岁岁年年如今朝。”
“多谢爱卿。”我饮尽杯中酒,百里扬却未动,一双眼紧紧盯着我。
一旁的奉恩公粗着嗓责问他:“丞相好大的胆子,连陛下的酒也敢不接?”
奉恩公是我二哥,当年先王驾崩,大王子二王子合谋逼宫,大王子被百里扬斩杀于军前,他运气好些,只被一箭从马上射下,从此一直记恨着百里扬,其余几个侯公对上百里扬都是虚与委蛇,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生怕自己命长似的。
若是往日,百里扬定滴水不漏地回敬,他在我面前故作贤臣姿态,在他人前却从来毫不掩饰一贯的权臣做派。
谁知他只轻飘飘地答了句“微臣不敢”,直直看着我,酒杯一点点倾斜饮完酒,期间视线一点也没偏移,把我当成下酒菜似的。
那眼神粘稠不明,我只一阵莫名心慌,低头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