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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赵未央其实是懂得炼尸之法的,什么正道邪道,他从不在乎这个。家里的老头越不让他学的东西,他偏学得越精妙越深入。但学得越深入,他才发觉“炼尸”真的本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活死人医白骨是所有求医者的毕生追求。炼尸之法从表面上做到了这点。它的本质却只是借活人的一口气,封在尸身里,让尸体以新的面貌“存活”下去,供人驱使而已。可生死的界限如此难以逾越,即使是这样的似是而非的法子,已经足够令人失去理智。
他少时参透这点时,已经把从祖屋里偷拿出来有关炼尸的典籍统统销毁了。但梁老爷一提,让他又有些不放心,所以觉也来不及补,连忙钻进书库里去查查还有没有遗漏。
结果这么排查一通,真叫他找到了一册笔记,是对炼尸十二式的提炼和总结。笔记的主人是他三叔,赵重礼。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人能和赵未央一样,在对医术的追求上能称得上疯狂和百无禁忌的,那么就只有这个三叔了。
赵重礼成名的时候,赵家作为医学大家已经完全没落了。正是靠着这赵家第三子的剑走偏锋,赵氏才靠着一点余热,恢复了些往日的辉煌。那时候,家里所有的人,都把他的三叔,当做英雄和榜样。众人交口称赞的是他的天才和巧思,只有赵未央知道,那些被 他三叔“回春妙手”所拯救的人,并没有真正的活过来——他所谓的天才,只是对炼尸之法的改造罢了。
可他没有戳穿。一方面是他当时才十几岁,对炼尸之法也才刚刚入门罢了,根本不明白所谓“复生”和真正的复活有什么区别,所有经三叔救治过的人,后来也行动如常,能吃能睡的;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私心,他第一次偷看他三叔的药方时,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尖都在发颤,终于有了,终于有这么一个人,和他追求的是同一种东西,一种能超越世俗伦常,至精至纯的“道”。寻常医方不过能调理气血,最多使人长寿,而他们的追求,则能使人,长生、永生!
他在私下里去找这位三叔摊牌,那位三叔很欣赏他,便送了他这本笔记。他一直把笔记珍藏着,即使在多年后炼尸之法的弊端显露,“赵重礼”三个字被永远地从族谱上抹去时,他对“炼尸之法”本身心灰意冷,也舍不得烧掉这本笔记。
大约就是那时,赵氏邪法“炼尸”的名头,又在江湖中流传起来。虽然赵家有意封锁消息,但财力雄厚如梁家,大约也有自己的办法找到这种江湖奇闻的真相。所以当梁老爷对他提起“炼尸之法”,又暗示他能使尸身“保持完好”时,他忽然感到后怕。梁家重金请自己出山,真的只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小儿子而已吗?
而且三十六个身穿黑衣、面覆刺青与面具的人,也使他产生了极为不妙的联想——有人在仿照十年前赵重礼的手段!他本来早该想到的……
十年前是赵重礼声名达到鼎盛的时候,众人的追捧和恭维使他失去了谨慎,公然摆出尸阵,当场复活了三十六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无数双眼睛看到了尸体脸上怪异的刺青,“复生”之后木然的神情。那一次,人群没有欢呼,大家在眼睁睁见到三十六具尸体自己从地上笨拙地站起身后,一哄而散,发出惊怖的尖叫。赵未央远远地望见三叔的微笑凝在脸上,待人群四散后,那份笑意森森的,简直叫人胆寒。尸体是赵重礼特意从各处重金采购的,他本想当众行惊人之举以展救世之能,不想方式过于惊世骇俗,而被世人抛弃了。
便是从那次开始,神医圣手赵重礼渐渐变成了怪医、鬼医……直到有经他医治的人数年后忽然化作一具白骨。一个医生,立即堕落成一个谋财害命的强盗了。在官府到赵家缉拿他之前,他偷偷跑掉了,赵氏也将他划出族谱以示清白。
那也是赵未央的梦想的第一次崩塌——之后崩塌着崩塌着也就习惯了,赵圜还是那个丧心病狂的赵圜,但他再也没有见过一时惊才绝艳的赵重礼。他现在也被称谓大国手什么的,但比起三叔曾经引起过的轰动,他的成就简直不值一提。虽然他偷偷研究过炼尸之法,但他永远不会有足够的勇气把这些“歪门邪道”搬到台面上。虽然赵重礼失败了,但他在赵未央心里的地位则是独一无二的。
如今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重新搬弄起这些陈年往事来呢?绝对不会有人能够真正重复赵重礼当年做到的事情。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赵重礼啊。
第二十章
魏辞衷溜进医所,见到赵未央果然正苦大仇深地对着一本旧巴巴的东西,他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趁其不备,一把抽过了那本书,首页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炼尸精要。
“未央兄,你不是说什么‘炼尸法’已经失传了?这么容易就找着啦?你打算现学这个帮梁闻道吗?”照旧掏出油纸袋,把还热乎的包子递给一脸警惕,扬手就要给他扎针的某人。
赵未央简直要被魏辞衷吓破胆,但见到那张小圆脸便心里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接过热腾腾的包子,他只觉得心上热乎得都要化了。
“你吃了没,每天限量的包子,又匀给我,你自己够不够?”一路上除了亲身体会魏辞衷的天生神力外,他非凡的饭量,也给赵未央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咳,”魏辞衷想到殷老板那张不动声色的笑脸,觉得他应当把心痛隐藏的很深,在姜城的时候,光吃白面馒头那些和尚还十分嫌弃自己呢。一路走来,赵未央肯定知道自己有多能吃了,这么问,明明是一句平常不过的关心,倒叫魏辞衷第一次为自己的“海量”不好意思起来,“当然吃过了,你、你快吃吧。吃完再给我几粒,你那什么药丸,等会我又要去找齐孟青打架啦。”
不是刚刚殴打齐思源,就是准备殴打齐思源,难道“打齐思源”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下饭故事不成?
“孟青?你怎么那么叫他?什么时候你们两个那么熟了?”
“哦,这事昨天晚上乱糟糟的忘跟你说了。我不是喝醉了来的吗,和我一起喝酒的,就是他呀!他好像和他爹有点不愉快,稀里糊涂和我喝了几盅,然后劝我来梁府守着……等消息什么的。”
“他叫你来等消息,你来等消息就是,摸到我房里,是怎么回事?”见魏辞衷在说话停顿时羞得脸差点埋进窗边的一棵盆栽里,赵未央就知道是什么联想使他困窘如斯了。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从背后凑过去,下巴试探性地搁在对方宽阔舒适的肩膀上,紧贴着他的耳廓,逼问着:“莫不是想趁我睡着了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