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如果你隔得够近,看的足够认真,玻璃杯里荡漾的水波,像揉皱的塑料纸。
桌前的人情绪激动,桌上的杯子跟着摇,杯子里的水也跟着摇。塑料纸不断被揉皱又展开,展开又揉皱。
秦安的心也在震动,像眼前这个玻璃杯,成为一个容器,容器里的情绪也变成一张塑料纸,被揉皱又展开,展开又揉皱。
这样一点也不专业,秦安知道的。上学第一堂课老师就讲过,心理治疗师的使命是治疗,不是跟着流泪,过于共情是大忌。他不就因为过于共情忘记使命栽了大跟头,才会到这里来。
心理治疗师也是一个容器,需要不断接收容纳被治疗者的情绪,最终把这些情绪平静的内化掉,而不是被这些情绪同化。
但这些年,坐在这个位置上,每一天,他看着一张张衰败的脸,走进房间,坐在他的面前,带来一个个人世间苦难的故事,他才过而立,才走过人生奔腾洪流里微不足道一段路,却好似已经走过好几辈子,看尽世间百态。对于他而言,最难的不是治愈他们,是治愈自己。
眼前的人已经讲完他的故事,秦安深吸一口气,回到他的专业里。他知道,现在房间里不止施童一个病人需要他去治疗了。
“我是懦夫...我是懦夫...我是懦夫...我是懦夫...我是懦夫”蔺起昂不停喃喃道。
“不,你不是。”秦安打断了他的低喃,他从梦中惊醒,看向秦安,眼中满是疑惑。
整整十三年,这句话出现在蔺起昂的每一个噩梦里,会从院长、小胖墩、刘姨、秦姨、施童任何一个人的嘴巴里说出来,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但从未有一个声音回答他“你不是”。
蔺起昂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从十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开始,他就已经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停坠落,不停坠落,眼睁睁看着所有他想要拥有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无法抓住任何东西,身边有的只是虚无,会有水淹没他的口鼻,有黑色塑料袋罩住他的脑袋。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坠落,不知道何时何处是尽头。
遗憾、愤怒、绝望、无能为力、愧疚......所有的情绪不断积压,满到他无法内化,但又找不到外化的出口,于是他龟缩进自己亲手建造的牢笼里,用遗憾、愤怒、绝望、无能为力、愧疚建造的牢笼。
没有人跟他说过“你不是”,所以他害怕。害怕面对他的过错,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施童才变成今天这样,所以他向秦安隐瞒施童真正的病因,只说了施童父亲贪污自杀,家中巨变的表面原因,侥幸希望这样也足够治好施童。他无比希望施童好起来,又害怕面对好起来的施童。等施童好起来,等太阳重新升起来,他的卑劣,他的懦弱都会无处遁形。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你不是”。
秦安继续往下说:“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一个八岁的孩子,看到颠覆自己认知的东西,看到可怖的东西,跑开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权利。”
“即使当时你没有跑开,一个八岁的男孩也没有可能与一个成年的男人相抗衡,也许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你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为了转移愧疚,发泄多年的压抑情绪,找补自认为的过错,失手打死了那个混混,但那只是在刺激之下,一时冲动做出的错误选择。人总是会做出一些错误选择的,只是有时候付出的代价很大,可能需要一辈子去弥补,但一味陷在泥潭里,是于事无补的。”
“你需要治好施童,但同时你也要治好你自己。有些心结需要解开,才能慢慢抹平。”
蔺起昂带着施童回家的一路上,都在回想秦安跟他讲的话。他想起最后离开前,秦安要打开隔间的门放出施童时,握着门把手,转过身对他说: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刚刚也跟你说了,施童开始重新说话,仿佛是独立于其他病情而好转的。按理来说,他所有的病情就像一架整体的马车,不管进程快慢,都应该是同步的,不可能有单独一个车轮突然脱离其他而突飞猛进。但现在我突然想通了,其实施童潜意识里一直在抗拒治疗,但他没有办法拒绝你,你想让他说话,你亲自教他说话,所以他竟然挣脱了一部分的抗拒,愿意重新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