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云泥之别（1 / 2）
原本卓暮帆他们只打算在阳翟落个脚，下午便要启程回啸剑山庄，只是车夫突然有事请辞，想着反正时间也宽裕，索性留宿一晚，明早再出发，也顺便逛一逛当地有名的庙会。
天落了黑，淮川便去叫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杏林掌门，谁知被董逢春以“逛庙会耽误悟道”为理由挡在了门外。淮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这位掌门是拒绝去庙会，还是单纯地拒绝他，只好自个儿领着卓暮帆走了。
卓暮帆的身体不大好，庙会人又多，推推搡搡在所难免，俩人几次险些被人潮冲散。若不是觉得还未尽兴，淮川甚至要立马拉着他往回走，最后还是折中了一下，将他安置在东街西市交接的城门楼上，自己穿梭在人潮里，搜罗着各种新奇玩意儿给小徒弟留个纪念。
卓暮帆如今长得高了，踮一踮脚也能趴在城墙上，望到底下火龙般的灯串。西市那边尽是灯，看不着底下的人，他便换到了东街那边，一低头，一人正好从他视线的死角缓缓走出，一身黑衣，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很是惹眼。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被吸引了去，看着那人排到长长的队伍中，只留下一个背影——少年人的身量，头顶高高地束了一把马尾，露出一双雪白的耳朵尖。是那种病态的、常年不见日光的白。衣服是齐整的，却透着些古怪，他观察了半晌，发现那人背后洇出了一片深色的痕迹，不像是汗，更厚重、粘稠些，像血。
卓暮帆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跑下城门的，那买栗子的长队伍就在不远处，他被一根透明的线一路牵引着一般，一眼找到那人，站在他身后凝神屏气了好一会，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对上那双琥珀眼睛的一刹那，一直焐在心头的两个字脱口而出：“哥哥……”
“你认错人了。”那人低头打量着他，语气冷淡。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卓暮帆回过神，也对，哥哥现在应该在程门才对，可是程门……又在哪里呢？
卓夜舶暗自松了一口气，没被认出来，一场误会，就此陌路，这样最好不过了。
队伍前进了一格，他回头欲走，袖口一紧——卓暮帆并没有松开拉住他衣服的手，他的目光停在那副面具上，如有实质般穿透这层冷冰冰的隔阂，直接落在了之后那张脸上。
“嗯？”卓夜舶有些紧张地干眨了几下眼睛，长睫毛蹭着木质的面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背后伤得不轻，血都透出来了，需要包扎，”卓暮帆想起一开始的目的，“我略通医术，或许可以帮上点忙。”
卓夜舶名正言顺地甩开卓暮帆的手，作势往背后一摸，凉凉的，有点黏，原以为不过是出了点汗，收回来的手指头上却沾着红。
伤口裂开了，他竟也没察觉，都痛习惯了。
“小伤。”他不肯多话，怕卓暮帆听出自己的声音，虽然他早已忘记自己三年前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了。
听他这样讲，卓暮帆罕见地蹙紧了眉头，神情严肃：“不能大意，伤养不好，会留疤的。”
卓夜舶发出极轻的一声嗤笑，跟上队伍，不再搭理他。他身上的疤痕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条，哪像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娇滴滴的。
直到他将热乎乎的栗子买到手，卓暮帆都没有再多话，似乎是走了。卓夜舶抬手又摸了一把面具，笨重是笨重了些，但真是个好东西。
将满的月亮渐渐升至中天，三三两两的游人，勾肩搭背地发出意味莫名的笑声。卓夜舶绕开他们，走进城楼底下的门洞，当中一白衣道子抬起头，鹿一般的眼睛，看见他，湿漉漉的亮着光，似乎已等候多时。
卓夜舶不为所动，擦着对方的肩膀就这么直直地走过去。
“刚刚冒昧打扰实在抱歉，”卓暮帆果然还是叫住了他，“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卓夜舶只顿了一下，旋即从他身边掠过，不想那人影倏忽一转，带出几分精妙的身法，截住了他的去路：“我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只是公子实在眼熟，所以……”
“所以你就在这堵着我？”卓夜舶很不耐烦，话也多了起来。
“你的眼睛，很像我兄长，我很久没见到他了……怕他不想见我。”
“他不想见你，你看我又有什么用？”
“我觉得，你就是他，”陡然坚定的语气，他走到浑身僵硬的卓夜舶跟前，“夜舶哥哥，你的眼睛，还有声音，我都还记得的。”
“是你，对不对？”
如果这是在梦里，那么下一刻卓暮帆就该接上一句“是你杀了我”，继而将自己凄惨的死状剖陈给他看。
卓夜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那些光怪陆离的情形却没有发生，卓暮帆只是踮起了脚尖，向着他脸上的面具，伸出了手，抿着嘴，看起来紧张又羞怯，动作慢得磨人，所以卓夜舶有足够的时间别过脸，错开身。
“说了不是。”他足下一点，运起轻功就要逃开。
谁曾想当初风吹就倒的人竟也身形一晃，拦在了前面，左手掐起一道架势十足的剑诀，摆明了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凌厉的剑气破风而来，直劈向他脸上的面具。
漆面迸裂的脆响，衣料与风的摩擦声，继而才是两瓣残木的落地声。
还好，在那张面具从脸上脱落之前，卓夜舶已经调转方向冲了出去。
“哥！”梦里一次也没有挣脱过的桎梏，现在终于被他甩在了身后。
卓暮帆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视线中，糖炒栗子滚了满地，面具从中间裂了开来，额上画着的第三只眼也跟着一分为二。做面具的手艺人画得随性，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面若敷粉、眼若丹凤的脸，若非额上立着第三只眼，很难看出来画得是二郎神杨戬。卓暮帆怔怔地，盯着满地狼藉出神，直到淮川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