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贵公子(1 / 2)
北京的冬天若事不下雪,那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特别是晚上,漫长而干燥,又冷,人走在路上要时时看好自己的耳朵,免得被冻掉了找不着。赵野墨也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自己就再也没穿过羽绒服,可能是因为买了车吧,除了滑雪之外,他冬天在室外,就没有呆过10分钟以上。公司的中央空调开得人口干舌燥,早上来到公司第一件事,还是先让嘉铭泡茶。
每天去找伊陆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公司风言风语的鼎盛时期,大部分同事都无心工作,每天下棋,因为他们都相信公司年底的业务比例分成要大改,自己作为员工没有回天之力,那只能听之任之。所以赵野墨那段时间对本职工作得过且过,倒也没耽误太多事情,个人工作态度和组织整体气氛融为了一体。
业务部门没谁现在还愿意出去替公司赚钱,如果前端业务部门和后端服务部门的分成比例真改了,那现在出门吹冷风赚来的,就是别人口袋里的钱。几个业务部门的办公室门都关得紧紧的,里面的人要么在组队打游戏,要么在帮家里采买年货,倒是其乐融融,有些茶话会的气氛。
赵野墨拿了支笔在纸上圈圈点点,又在算今年年终奖可以拿多少钱。
公司的业务赚的是银行间拆借——也就是“资产管理”——的服务费,有任务指标的员工拿的是业务额*服务费率*部门提成系数*个人提成系数。自己今年可是提公司赚了不少钱,算一算可以税前可以拿7位数,和往年公司高层的平均年终奖差不多。
但这也只是理想情况,有风控部的贾总在,自己能拿到四分之三就不错。赵野墨看不上公司里的大部分高层,贾治是这个“大部分”中的翘楚:他是最最让业务部门生厌的那一个。
贾治先生,沈阳胜京城市银行在敝司的第一关系户,干啥啥不行所以在风控部挂了个名,吃啥啥没够所以每年年底都要改分成比例。平时工作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再公司,用钱总的话说是在“做一个专职关系户”,一到年底就开始兴风作浪,抖着腮帮子在高层会上舌战群儒,要求提高后端部门的提成系数,仗着胜京银行的逐年增加的业务量,贾治先生屡屡得手。
大前年,前后端的分成比例从7:3变成了6:4;
看着并不算多,可业务部和投资部的分管领导是不肯少拿的,分到业务部的个人员工头上时,就直接少了一半,年后业务部5个组辞职辞的只剩两个,赵野墨也正是那个时候补位进的公司。
去年,贾治先生再立奇功,前后端分成比例变成了5:5;
今年据说贾总的目标是4:6,前端4,后端6。基于过往经验,业务部的同事们已经无心抗争,天天摸鱼打游戏,等公司新一年度的个人业务KPI落实之后,估计又要走一批。
别的同事怂,赵野墨不能怂。
临到年底了还想改分成比例,不就是公司仗着有客户资源,认为自己的员工没有更好的去处么。要是放在往年也就算了,可现在他自己又不全靠公司吃饭,也没什么其他顾虑,还凭什么要拱手让出自己的几十万奖金。
新的一年,不能让贾治先生心想事成。
“嘉铭,今年我们组的存量和新增客户业务,你按公司划分的那几个大区,重新统计一遍,”赵野墨盘算着公司有可能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苛责自己的KPI完成率,给嘉铭下达了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工作任务,“公司年初做过一份全司的KPI汇总,我之前发给过你,分区的规则还有具体的KPI指标都有,你对着那份指标好好算一下,计划外的也单列出来。这事儿不要跟你的小姐姐们乱说。”
嘉铭做这种程度的工作还算细致,工作本身不会出错,可他之前把部门数据发给过一个行政的姑娘,理由居然是认为自己的PPT做得太好看。害得赵野墨又自掏腰包让嘉铭请那姑娘吃了顿饭联络感情,确认姑娘不会搞二次传播。姑娘是个傻姑娘,但姑娘的部门领导不是傻领导,行政的黄总一向跟贾总同舟共济,看到点数据就要瞎联想,赵野墨不能给自己找麻烦,万一黄总联想对了怎么办。
“表哥,斐儿今天一早给我打了招呼,说行政那边最近要严查大家的考勤呢。”黄斐儿就是行政的那个傻姑娘,嘉铭最近有事没事总往行政那里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为了她,实际上他跟赵野墨私下说的是自己和黄斐儿没戏,因为她比他大两岁。
赵野墨本想劝嘉铭要是不喜欢她,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可刚毕业的大小伙子是劝不动的。再说这黄斐儿是真没什么心眼,明知道业务部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有梁子,还是要跟嘉铭偷偷打招呼。
黄斐儿和顶头上司的黄总同姓,赵野墨在公司里不爱打听家长里短的事,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黄总家亲戚走后门进来的,他们这公司有国资背景,高层里也有一半是国企出身,有着显著的国企文化特点,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定制度的时候高标准严要求,执行起来就处处放水,比如天天要求打卡的考勤制度,业务部没有人放在眼里。——就北京这个交通状况,早上来报个道然后再去客户公司,根本不现实,难道要去客户那里蹭午饭吗。
行政要严查考勤,估计跟年底员工评优——这也是国企特色——还有结算奖金有关,若按考勤规定严格执行,赵野墨要被罚得薪水全数交还。可实际会被罚到什么程度,肯定要看高层角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自己的顶头上司钱总若是压不住贾总,那考勤也就是个借口,国企办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因为站队失败才保不住自己应得的年终奖,公司还是会给出一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一个整天往外跑的业务员因为考勤不合格,个人提成系数被下调,同年部门提成系数也下调,最终被扣掉快一半的奖金,孩子的学费就要找同事借。这公司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嘉铭,行政每个月给部门发的考勤确认表,是都发给你了吗?我这半年的考勤什么情况啊?”多想无益,赵野墨的习惯是先按最坏的情况准备后手。
“8月一次迟到,11月一次去客户那边忘了备注,别的没有了。”嘉铭飞快地给了他答案,手头的数据表也没停。
“怎么可能?我起码——”赵野墨大步迈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黄斐儿帮你改记录了?她有这个权限吗?”
“用不着那个傻妞儿,表哥你看,”嘉铭暂停手头的工作,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拿出一个两年前就该淘汰的智能手机,“我刚进公司那时拿你手机收过一次确认码,你忘啦,就是要注册这个打卡软件嘛,反正我基本都在公司里,只要没什么意外,我就都给你打卡了。8月那天早上大暴雨,没赶上。”
赵野墨毫无保留地高声夸奖了嘉铭,又无声夸奖了让嘉铭进公司的自己。KPI的事他有信心搞定,没想到考勤的事,是嘉铭主动帮他搞定了,小伙子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