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这条路太黑了。

未有半点烛火，仅靠着前方传来的诵经声引路，稍有不慎也许就会被地上的枯枝、碎石绊倒。一个女人的美丽在黑暗中是没有意义的。当脚踩下时，她感觉到了沙土与泥泞，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走的很慢，因为她害怕会在这儿跌倒。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周围一瞬之间火光通明。

她的双腿难以控制的感到疲软，就这样在阶上匍匐下来，像一条失去了足的蛇匍匐在枝头蜿蜒前行，手指与他的裸足近在咫尺，却又不敢触碰分毫。抬起头，是那红如鲜血般的袈裟。

那人伏下了身，伸出温热的指尖触碰着她的面颊，看着她像回到母胎的婴孩那样缠绵又痴恋地将头轻靠过来。

“怜芮……”

那人呼唤着她。

“余在此等候多时了。”

她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他：“圣师。”

“你去了好久。”

“常念圣师，教诲谨记，不敢有半点耽搁。”

“余所念及之物？”

怜芮将双腿收入她厚重的大氅下，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摘去斗篷，从怀中取出一份以金色绸缎包裹的物件：“奴已将之取来，还请圣师放心。”

那双手缓缓伸至她面前轻轻解开绸缎上的结。布料朝两侧滑落，其中明珠随之绽出光华，印在怜芮精致又妩媚的一张面庞上。

那是婆利国传国象征——靺鞨明光珠。

谁又能想到，这对婆利国来说最重要无比的靺鞨明光珠，三年来竟然都放在一个整日喝酒玩闹的小王子身上呢？

“我父王担忧朝内倾轧最终是玉石俱焚的结局，十分担忧王室凋零，靺鞨明光珠落入奸人之手，到时婆利国内恐怕会迎来更大灾祸。”李护擦去嘴角血迹，虚弱地靠在床边望着瞿钰道，“故三年之前我前往大隗时，就让我带着真的靺鞨明光珠一同来了，国内留着的那一枚，是假的。后来不出我父王所料，我王叔果真想盗窃明光珠篡夺王位。可正因为那是一枚假的，所以当时他没能调动宫内禁兵。让我父王母后有机会将其与其党羽一举抓捕、扑灭。”

“所以怜芮？”

董荃开口欲问，周映儿却叹了口气替李护先答：“怜芮姑娘，给你下了毒对吧？我摸你脉象，此药轻则发狂施暴，重则经脉逆施，爆体而亡。”

李护虽并不想承认，却还是点头了。

“你们下船前，她忽然拿出迷香喂入我嘴中。也就是当时董詹士所见我那情景。怜芮把我拖回房中之后，似乎早已摸出靺鞨明光珠来，只等你们确认她已死，送入停尸间内，便可脱身而逃。”

他这边言毕，瞿钰却忽开口又问：“那么岸上的妖僧又是何人？”

“妖僧？”李护面露疑或对此却并无再多了解了，“虽说我婆利国内以佛教为国教，但……如您所说那般妖僧，却的确未曾有见。”

此人狠戾，无半点菩萨心肠，可拿普通老百姓的性命做筹码，绝非什么佛教信徒。

当夜瞿钰随周映儿离去之前，与李护做下保证，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允许有人在大隗国土之上犯下如此罪行。

“婆利国的靺鞨明光珠，我自会替你取回。而此人所犯下罪孽，也应当有个了结。”

地堡之内难见天色，究竟是早是晚全靠地堡中的更夫提醒。半点天光都难漏下，来往行人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们来此的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瞿钰与周映儿一同歇下时，脑子里仍想着白天时的可怖景象。她并不是害怕死，也不是害怕流血牺牲。

她只是为这种冷酷而倍感胆战心惊。

“你没事吧？”

反应过来时，映儿已靠在她胸前。瞿钰揉着她后脑秀发，看向她：“今日明明是你受了伤，半天才醒，此话应当由我问你。”

“我伤在外，查看过无恙便是无恙。可是你……”映儿撑起身子来，低下头望着她，“你心里头藏着事。”

瞿钰把她的手握入掌心，长叹口气，拉着她靠近自己怀里，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映儿，你会怕我吗？”

“怕？”

“嗯。”

“我为何要怕你？”

“我杀伐无度，嗜血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瞎说话。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映儿靠她怀中字句真诚，“我们的恩玉公主，赏罚分明、豁达大度，跟‘杀伐无度、嗜血如命’那八个字有什么关系？”

“可今日，确确实实是我下令，害死了那群无辜百姓。”瞿钰合上了眼，只一合上眼，眼前出现的便还是那群白白送死的人，“我实在是心中有愧。”

“若我说此事并不怪你，是我冷血无情。可……我也听董詹士说了，此事本就是他人设下陷阱。如若你心中有愧，等此事了结我陪你去上香诵经，超度他们。可阿钰，眼下情景，你千万不要叫着一件事给压垮。我们的敌人奸猾狡诈，也许他们就是刻意为之。”映儿抬头，望着她面庞，“我虽为大夫，能够替人诊病疗伤，但若你心中郁结，我就是再怎么开药、施针也没有用。你看看这地堡，大家一个个被吓破了胆，萎靡不振，不敢外出。州府之内兵马不足，接下来若想缉拿妖僧、让他伏案受审，恐怕也就只有你能做到了。”

她说：“越是这个关头，你越不能心慌。”

周映儿抱紧了瞿钰的身子，靠在她肩头一字一顿道：“您是恩玉公主，您是我的殿下。如今困局只有你能解决，此时、此刻、此地，便也只有您能有此能力救黎民苍生于水火，替无辜冤死的百姓们报仇。”

瞿钰感觉到周映儿搂着自己的手在一点点的缩紧，她听着她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回荡，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安安稳稳地落进了她心里。